探访暴雨后的山西古建:在风雨中飘摇
文丨魏芙蓉 编辑丨王姗
摘要:文物保护工作总在和时间赛跑,但在10月的山西,需要与之竞逐的还有一场暴雨。受那场暴雨带来的影响,山西省一千多处文物出现漏雨、开裂和坍塌等险情。林山是一名古建筑爱好者,国庆假期期间,他前往山西某地,探访当地的80多处文物。
在这座小城,为期数十天的探访,林山记录下这场暴雨带给古建筑的创伤;深入山村和荒野,他也窥见了更多低级别文物的现实——它们遗落山间,少有人问津,在风雨飘摇中渐失。
以下根据林山的口述整理。
“只晚了那么几天”
说实话,刚开始我还没把这场暴雨当回事。我是国庆期间从北京出发去的。去之前简单看了看新闻,比起古建,我更担心的是路况,怕洪水淹了山路。
当地有83处文物是登记在册的,其中国保4处,省保1处,剩下的全是市县保和未定级的文物。没想到赶上了这场暴雨。我那会对县里的古建状况还不熟悉,而且很多古建筑事实上都是有防水设计的,我以为不会有很大问题。
到那里没几天,我就知道我过于乐观了。有一天我就听说距离我们当时十几二十公里远的静升村,有一座文笔塔在暴雨中彻底倒塌了
静升村北文笔塔在暴雨中倒塌,只剩一地碎砖。
那是一处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根据之前文物普查信息的描述,大约有10米高,砖塔是圆锥形的,塔刹像笔尖,是本地文风昌兴的象征,它的塔刹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没有了,这些年来塔身也出现了一些裂缝和盗洞。而且资料还显示,塔址所在地貌水土流失严重、人工取土频繁,也就是说环境已经对它有一定威胁了,而这次暴雨,可以说是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些意外,更多是难受。对我来说,记录下文物这一刻最完整的信息就是最大的价值。这次我们没能赶在这场暴雨前面,只晚了那么几天,就彻底错失记录它的机会了。
后来我去倒塌现场,看到大部分砖已经被清理了,除了塔底位置还有一些散落的余砖,塔身内部的土芯也散落在地上。我用自己的手机也拍了几张照片保存,作为对它最后的记录。
看到古建受损这么严重,我心里也越来越着急。这次水灾主要集中在山西的中部和南部,很多文物都在山里,矿区和河流比较多,如果被水一泡,情况很不乐观。
我们带了一本当地出版的书,上面汇总了本地所有文物的信息,每一处文物都配有照片,附带几句简介。这些资料是2007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时登记的信息,我们全靠这本资料,开车去寻找全县的文物。
路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村子里很多路是刚铲出来的,道路两侧发生山体滑坡,本来两车道的路,只有一个车道能用,另半边是悬空的。有时候,从一个村子到一个村子,就几百米距离,但因为桥断了,我们就得多绕出十几二十公里路进村。
高级别的文物比如王家大院,后土庙,因为刚刚进行整修过,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有一些屋面有轻微的漏雨,墙面受潮裂缝加大等。这次受影响比较大、濒临倒塌的都是县市级或者更低级别的文物。
印象很深有旌介村的一座明代的魁星楼,台基的地面砖出现了裂缝,雨水渗入之后无法排出,顺着砖石下面的土垫层下渗,魁星楼底部的台基内部夯土本应该是按照古代工艺一层层夯上来的,但修缮效果不理想,土料杂质较多,被水一泡就软了,导致台基一角形成了比较严重的塌陷。我当时还想去底部的拱圈里拍摄,发现还在一直掉渣,如果再进行一次暴雨冲刷,很可能会发生二次灾害。
事实上这座魁星楼前不久才修缮过的,即使这样它也没有扛住这次暴雨。还有更多的低级别文物,因为年久失修,建筑本体状况比它糟糕许多。
旌介村龙天庙就是这样。我们看老照片的时候发现整个建筑的规模还在,很有气势。但是一到现场,发现断壁残垣,基本上都塌没了:屋顶没了,大殿也塌了。
当然这不是这一次大雨造成的,屋顶没了、没有砖瓦遮蔽,它里头的木结构只要着了一次雨基本上就坏掉了。砖石结构因为之前就有裂缝,淋了这场大雨也基本垮了。
大山里的古建
在山西的十几天,那本资料集,我每天都要随时带在身上的。每到一处古建,都会拿出来看一下,主要是看看照片这文物原来长什么样。因为差距太大了。
我记得去找岩村桥庙的时候,带着老照片,第一遍都没找着。十几年前,桥庙在这本出版物上的样子还是很完好的,至少屋顶和院子是干干净净的。但我到了资料上的地点后,看到的是一栋很破的建筑,到处都是杂草,它和资料上唯一相像的,可能就是庙一层的那三联券洞。我都以为定位出了错。后来无人机一起飞,我在影像中辨别出了它另外一座被草覆盖的戏楼、大体的格局和资料上对上了号,才确定这是我要找的地方。
岩村桥庙,因为和资料差距大,林山第一遍没有找到。
还有一次,我们想找一座娘娘庙。根据资料到了那个山坡,没看见庙,附近都是挖矿取土的痕迹,坑坑洼洼的,不成样子了。
找不着庙,我们就联系当地人,结果他说搬去了河对面的煤矿边上。我们只能找路人打听,直到有人告诉我们矿厂的后山上的确有座庙,前几年被从原址移走、新建,建好的庙和原来的位置隔一条河、一座山,因为还隔着一座矿区,修好后没人能去得了。
对方给我们指了一个大概的方位,无人机一下子就找到了它。它还是修的挺明显的,后山上有一块专门清理出来的、没有杂草的平面,起了一座庙,设了围墙,灰色的砖瓦,显然是新修的。
事实上,我觉得迁了就没有意义了,庙还是要跟人在一起的,它被迁到对面的山上,远离了村子,远离了人,不就成了个“假古董”吗。而我们也始终没能靠近这座庙,航拍完就离开了。
当地有不少古庙,偶尔你绕着一座古庙走一圈,很容易发现周围的一些民居,规模和样子都和庙很相似,应该和庙是建于同一个时期的,只不过它们没有被界定为文物。我们在村里也时不时听到一些村民说自己家里遭贼了,不是说金银财宝被偷走,而是房屋的构件被偷走。比如支撑着柱子的石墩没有了,被换成了几块砖头顶在那里,这就是比较明显的被盗痕迹。
这些低级别文物里,有些规模大的古建也荒废了。我们去的一个建在山腰上的老寨子,叫冷泉寨,资料上登记说它是一个明清时期的民居聚落,被界定为一个古建筑群。寨子里几乎没有居民了,但是建筑的规模还在,它作为一个整体保存价值挺高的,也是个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几乎无人居住的冷泉寨,大量房屋毁损破败。
寨子几年前做过一次大规模的修缮,能看出来寨子主干道是新铺的,堡门也修复过,但是寨子内部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很多屋子的房顶都没了,只剩下破损的院墙,到处是倒塌的木头。
我后来想走进寨子里看看,但很多地方都不敢下脚——有些小巷道两边墙壁倾斜成三四十度,你也不知道一脚下去是不是就会塌了。
我们看到很多低级别文物都是类似的情况,这场暴雨过后,院子里草更茂盛了,墙裂缝更大了。我们找当地人问情况,得到的回复大多是:年久失修,塌了,就没人管了。我开始还会惊讶,后面都慢慢习惯并接受了。有的也会问我们:这什么时候修,要不要修,都塌成这样了。我们没法回答,我一般都说先记录。
如果是人去医院看病,拖延了一会儿,医生兴许还能救治回来。但这近40处古建,已经不是小伤小病了,从我们文物保护工程上来讲,已经涉及到“落架大修”,就是说可能要全拆掉,然后重新替换、搭建,这个工程量可就太大了。普通一处古建的修缮,可能就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资金,而且在时间上,这么大的体量,没有几十年是修不下来的。
因为年久失修,旌介村龙天庙出现较严重毁损。
“好像把村子的精气神掐没了”
山西其实是很有文化底蕴的,也很有精气神。但这次我经过的大部分地方,这个村子好像跟我去过的上个村子没有什么差别,都死气沉沉的。院子里面的草比院墙都高,跟荒地一样,有时候你甚至都不确定是不是进了村。经常是我走到一个村子里,一户人家走出位老人来打招呼,他的隔壁,一眼望过去,连着十几米二十几米都是倒塌的房子,然后隔着这些断壁残垣,远远又走出来一户,也是个老太太。
无人机起飞了,把这些老人吸引到跟前来。他们好奇,“这是什么东西?”看到我们的照相机,他们也感慨,“嚯,跟长了个手榴弹似的!”我哭笑不得,“咳,你们还停留在那年代呢”。
这些村子里,大部分年轻人走了,一个村顶多就剩下三四十号人,村子的凝聚力很低,文化慢慢被冲淡。至于村子里的古庙之类的文物,有的塌了,有的被一把锁常年锁着,好像把这个村子里的精气神也给掐没了。
我个人是觉得,对一些古建来说,要有人气,要被使用,这房子才能存得久。很多古建,例如庙宇,一旦被划为文物了,从他被界定文物的那一刻,它的使用功能就直接被划掉了。无论是从意识形态上考虑,还是从防火、保存的考虑,它都不会开放香火,封闭管理。
后来我们形成了一种经验,但凡到一处古建,只要是有人笑脸相迎把门打开、还被使用的,其实保存状况都不错;反而是联系半天,需要有人从很远来开门的,保存状况都堪忧了。
上庄贺氏宅院。
整个行程快收尾的时候,我们去了一座庙叫龙天可汗庙,印象特别深。这个庙前不久才修缮完工,整体保存状况很好,10月13号,庙里在举办佛像开光仪式,而且第二天就是重阳节,他们要在初八、初九、初十举行庙会,唱戏三天。
庙建在山顶上,我到的时候村子里刚刚送完像,远远就能看到红火一片——整个房子全刷成红色的,地上铺着红毯,还打了很多气球,放鞭炮,能感受到浓浓的烟火气。
我也被他们的氛围带动了。飞无人机的时候,村民们不知道你是干嘛的,还以为你是在给他们拍照,他们特别高兴,朝无人机挥手,那我就帮他们多拍两张照片。
很明显这座庙这些年一直在使用。村里人气旺,村民们经常去庙里烧香拜佛,会不定期举行这样的开光活动,也经常在戏楼摆台唱戏,甚至也会把县里面一些文化学者邀请到场。
那次是我在当地那么多天遇到的独一份,很欣慰啊,看到文物跟人融合在一起,觉得这才是中国的文物应该有的状态。
(文中林山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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