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军长征记忆:一块特殊的墓碑

◎ 文东柏

在湘江之畔的广西灌阳县烈士陵园里，有一块特殊的墓碑，墓碑基座上刻着：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 你们的功勋永世长存——为掩护党中央、中革军委和主力红军在湘江战役中牺牲的红三十四师六千闽西红军将士永垂不朽。 遵红三十四师幸存者韩伟将军遗愿敬立 二00九年十二月一日 京京 微微 小小

韩京京，韩伟将军之子，曾在总参军务部、总参装备部、中国驻前苏联大使馆任职，已退休。我记不清多少次，在陪韩京京夫妇来到陵园的墓碑前，都会听到韩老师哽咽地、深情地告诉我： 2009年，湘江战役过去75周年的时候，我遵照父亲的遗愿在湘江畔为红34师牺牲的6000将士立了这块"无字碑"。碑面上，我几经反复，始终不曾找到适当的言词来祭奠他们，最后只好在基座上刻下了这几句话……

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第34师，是闽西红土地诞生的英雄师，成立于1933年，多为闽西子弟，骁勇善战。

1933年3月，在闽西上杭县石圳潭一带，由福建军区司令员兼政委谭震林主持，将红军独立第7、8、9、10师，加上赣东北的独立团，整编为红军第十九军，军长叶剑英、政委杨尚昆，下辖第55师、56师、57师。1933年6月，在闽西上杭县旧县一带，由红十二军军长罗炳辉、政委谭震林主持，将福建军区所属的红军第十九军之第55师、56师、57师，整编为红军第34师，第一任师长周子昆、政委由谭震林兼任。全师下辖第100团、101团、102团，约5000余名指战员。

该师自1933年组建后，曾先后划归福建军区、红一军团、红三军团、红九军团、红七军团建制。1934年夏红七军团改编为北上抗日先遣队离开苏区后，中革军委将红34师转归红五军团建制，并对师、团领导进行了部分调整：陈树湘任师长，程翠林任政治委员，王光道接任参谋长，张凯接任政治部主任；100团团长韩伟，政治委员张力雄(不久由侯中辉继任)；101团团长苏达清（后严凤才），政治委员范世英（后彭竹峰）；102团团长吕官印（后梅林），政治委员蔡中。全师营、连干部，除少数是原红四军调来的骨干和红军学校毕业分配来之外，大多数系福建籍。

红34师从诞生之日起，与兄弟部队一道，纵横驰骋在中央苏区千里战场上，参加大小战斗上百次，先后参加了攻打龙岩、漳州等一系列的著名战斗。不管是配合兄弟部队作战，还是独立作战，都表现出过硬的良好军政素质，在硝烟弥漫的福建、江西各个战场上，以骁勇善战闻名于红军部队，在许多战役战斗中屡立战功，被老百姓称为"常胜之师"，被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誉为"钢铁之师"。

1934年10月，红34师从江西于都出发，随中央红军战略大转移，隶属于红五军团，与红13师共同担负全军后卫的重任。

临危受命 11月26日，红34师到达湖南省道县，第100团进驻道县葫芦岩，接替红4师阻击追敌的任务。红五军团军团长董振堂、政治委员李卓然、参谋长刘伯承在红五军团军团部所在地的蒋家岭召集34师团以上主要干部，布置任务：坚决阻止尾追之敌，掩护红八军团通过苏江、泡江，尔后为全军总后卫，万一被敌截断，返回湘南发展游击战争，但尽可能赶上主力。

扼阻周敌 为掩护军委纵队和接应红八、九军团入关渡江，34师于11月26日至29日，在湘桂交界的雷口关、永安关一线，扼阻中央军周浑元部四个师的追击。11月27日17时30分朱德《关于夺取三峰山给八、九军团的命令》"我主力已至全州、灌阳一线，先头部队已出到湘江。五军团二十八日于蒋家岭、永安关、雷口关扼阻周敌。"

进驻灌阳 11月29日下午，34师在湘桂边界苦苦阻击追敌后，从雷口关进入广西灌阳，驻扎在水车夏云村。

新圩接防 由于红八军团未能按时入关，拖延了时间，给后卫增加了压力。11月30日凌晨，在接应红八军团入关后，按中革军委电令："三十日晨应接替六师在红（枫）树脚、泡江以北的部队……"，34师前往新圩接防，行军途中不断遭桂军飞机轰炸，在水车过灌江时伤亡200余人。

深陷重围 12月1日13时，34师在登上灌阳新圩洪水箐海拔1100多米观音山山顶时，红6师第18团已伤亡殆尽，桂军攻占了新圩防线，红军其他部队已经渡过湘江或正在接近湘江。红34师已然深陷敌军包围之中。

翻越宝界山 12月1日14时，中革军委电令34师在敌军已占领公路节点的情况下，选择小路向西从界首以南的适当地域突围，抢渡湘江赶上主力。当日黄昏，34师从新圩板桥铺、湛水、流溪源，翻过海洋山脉最高峰宝界山进入全州境内，试图从敌军腹地抢渡湘江。

黄陡坡突围 12月2日，34师沿湘江支流建江西下，准备前出凤凰嘴抢渡湘江。3日4时，中革军委来电："…必须准备在不能与主力会合时，要有一个时期发展游击战争的决心和部署"。当日下午，34师在全州县安和镇文塘新圩村地域遭遇桂军埋伏包围，敌我双方在黄陡坡激战半天，伤亡惨重，师政委程翠林和第102团团长梅林等相继牺牲。

重返灌阳 12月4日，为返回湘南发展游击战争，34师从全州返回灌阳，在途径灌阳新圩解放村鱼岩屯停留几个小时后，退至灌阳新圩附近的罗塘、板桥铺一带，遭到桂军及蒋余荪、陆胜玉地方民团的袭击。当天晚上，又翻越观音山，退至洪水箐宿营。

两项决议 在洪水箐村，师长陈树湘召开仅存的师团领导及党员紧急会议，作出两项决议：第一、从敌人薄弱部位突围到湘南去打游击；第二、如突围不成，誓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

枫木凸拉锯战 12月5日拂晓，34师遭到灌阳县水车伍铭烈、新圩易生玉带领的民团和部分桂军的袭击，34师坚守在洪水箐的枫木凸阵地上，与敌人展开拉锯战，战斗持续到天黑。

生死诀别 6日凌晨，34师在洪水箐决定分兵，韩伟率第100团掩护，陈树湘率师直、第101团、第102团300多人向东突围，从参加秋收起义开始，一直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并肩战斗的陈树湘和韩伟诀别。

陈树湘断肠明志 12月7日，师长陈树湘率余部由灌阳的八工田渡过灌江，沿泡江翻越都庞岭进入湖南；9日进入湖南道县时，部队仅剩200余人。10日在湖南江华过牯子江遭江华县保安团伏击，陈树湘腹部中弹，在驷马桥洪东庙被俘。12日，陈树湘在敌人用担架抬着他去道县领赏的途中，从伤口中扯出肠子，用手绞断，壮烈牺牲，践行了他"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豪迈誓言，时年29岁。残忍的敌人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悬挂在道县城楼上示众，之后又把其头颅送到长沙去邀赏，头颅被悬挂在长沙小吴东门上。红34师余部在师参谋长王光道的率领下，转战湘南，坚持了近一年的游击战，一度发展到300多人。在敌人合击下，最后几乎全部壮烈牺牲。

韩伟舍身跳崖 第100团团长韩伟率该团余部掩护师部突围，最后在灌阳西山瑶族乡下涧村与兴安漠川协兴村交界的大江岭轿顶山被围，韩伟命令分散突围，他和身边的5个战士选择跳下悬崖，3人牺牲，韩伟和另二人受伤幸存。后来，韩伟历尽艰辛才回到党的怀抱，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韩伟在弥留之际写给儿子韩京京的信中交代道："湘江战役时，我带出的闽西子弟都牺牲了，我对不起他们和他们的亲人，要是带领他们过了湘江，征战到全国解放，说不定全国的将军县还会出在闽西，出在永定、龙岩、上杭……我这个将军是他们用鲜血换来的，我活着不能和他们在一起，死了也要跟他们在一起，这样我的心才能安宁。" 1992年4月8日韩伟在北京逝世。遵其遗嘱，亲属从北京将将军的骨灰送到福建闽西革命公墓。

韩京京老师对我说：陈树湘师长牺牲后，当地的老乡们，把陈师长的遗骸、一个警卫员的遗骸、通讯员的遗骸，就葬在了潇水河岸的河岸边。陈伯伯的尸首我在潇水河岸找到的，那6000闽西红军将士们的遗骸呢，我在我父亲被救的那个村子，满山地找呀，找到十几具；在你们灌阳也是满山地找，找到三十几具。我就这样一直找呀找呀，到2009年的时候，我实在是找不全这些烈士们了，于是就想在你们灌阳烈士陵园里面立个碑吧，怎么样也得让他们有个归宿呀。所以，就做了这么一块小小的碑，想在碑面上刻些什么，老想把湘江战役惨烈的经过记下来，可是怎么写也写不出来，最后只好让这块碑面一个字也没有。想了想还不尽意，只好在碑座上写了这么几句话"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你们的功勋永世长存。为了掩护党中央、中革军委和主力红军在湘江战役中牺牲的六千名闽西红军将士们永垂不朽"，底上刻上这是"幸存者的遗愿"。

在《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史》上，有这么一段："担任掩护任务的红5军团第34师和红3军团第18团被阻止在湘江以东，与围攻之敌进行了英勇的战斗，予敌以重大杀伤，终因寡不敌众，弹尽粮绝，大部壮烈牺牲，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对绝命后卫的几点思考

一、顾全大局、勇于牺牲。长征出发前，为了加强部队的政治工作，中共中央同中革军委决定派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陈云和政治局候补委员刘少奇、凯丰分别担任第五、第八和第九军团的中央代表。周恩来在中革军委驻地梅坑向陈云交代任务，他对陈云说："殿后有许多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为了全军的整体利益，甚至要做好部分牺牲的准备。"（《陈云传》）殿后就是要时刻想到把生的希望让给战友、把死的威胁留给自己，就是顾全大局，就是勇于牺牲和担当。

二、对革命事业的无比忠诚。殿后的最大威胁和困难，一是要阻击装备精良的国民党中央军的追击；二是近十万大军前面过去了，殿后除了战斗、流血牺牲之外，还面临着饥饿等生活上的种种困难，如果说，红一、红三军团开路先锋最需要、也最能体现的是勇猛的话，那殿后就是无比的忠诚。

三、革命必胜的信心。无论是一、三军团的先锋开路，还是五军团殿后，都因为他们有"誓死保卫党中央"的决心，有革命必胜的信心，有顾全大局整体作战的意识。

四、红34师是湘江战役中后卫中的总后卫。在突破国民党前面三道封锁线的时候，红五军团的第13师、34师共同担当着后卫的任务。1934年11月26日，在湖南道县的蒋家岭，五军团军团领导召集34师团以上领导布置完任务后，"刘参谋长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在重兵压境的情况下，把军团的殿后任务交给你们师，这个担子很重啊！你们既要完成军委赋予的任务，又要有万一被截断后孤军作战的准备'。""'请军团首长转告朱总司令、周总政委，我们坚决完成军委交给的任务，为全军团争光！'师长、政委、老侯和我，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宣誓。"（韩伟《红三十四师浴血奋战湘江之侧》）

五、不能忘却的历史。在韩京京老师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经过广西灌阳与闽西的党史、民政等相关部门多年的努力，已经在灌阳县革命烈士陵园及湘江战役新圩阻击战酒海井红军纪念园里，收录红34师烈士英名1040名。我们在铭记这段历史、缅怀革命先烈的时候，任何时候、任何形式、任何场合，都不能忘记湘江战役中的后卫阻击，不能忘记那些有名和无名的英烈，以我们的实际行动，告慰那些为革命、为人类解放事业做出牺牲、作出不朽功勋的先烈们的在天之灵！

作者简介：文东柏，男，中共党员，桂林市党史专家，四级调研员。曾任广西灌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文化局党组书记、旅游局长、史志办主任等职务。现任中国国际报告文学研究会·弘扬长征精神委员会副主任，桂林理工大学湘江战役历史与红色资源开发研究所副所长，桂林理工大学、桂林师专特聘客座研究员，桂林旅游学院"青马工程"大学生骨干培训班讲师团成员、桂林市红色旅游协会副秘书长及协会专家委员会成员。《灌阳县志1995-2005》主编之一，《红军在灌阳故事集》、《红色灌阳》主编，《信仰的力量—湘江战役故事集》（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组织编写）执行主编之一。曾在《解放军报》、《新阅读》等报刊发表文章。

所在单位：广西灌阳县史志研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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