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垣这个地方,唤醒了湘西沉睡的历史……
图片摄影丨张谨 徐双刚 谢杰 杨贤清
报告来自迈阿密二零一八年七月十八日,一份来自美国迈阿密BETA实验室的检测报告,经由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转到了湘西,被递送到著名考古专家龙京沙的手中。报告表明:通过对湘西茶峒药王洞发掘的动物骨胶原蛋白提取分析,骨样距今时间三万多年!
这是一份被等待三年之久的报告。
时间回溯到二零一一年、二零一五年两个时段,湘西州文物管理局对药王洞进行两次发掘,在清水江边的这处洞穴中,出土了六十多件打制、磨制石器,还有部分熊、牛等动物化石,随后,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委托BETA实验室,对出土样本进行检测。
检测结果关乎出土文物的确切年限,关乎药王洞遗址先民们生活的确切年代,关乎与前期湘西史前考古发现的先民活动呼应关系……没有人比龙京沙更为期待。
这位被称为唤醒湘西沉睡历史的考古工作者,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当地媒体。我和媒体记者是同时得到消息的,和京沙先生通话时,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握着手机的状态——一股悲壮的豪情正在和远古的回声交织……
洞悉洞知跟随京沙先生探访药王洞是一个雨后的清晨。清水江日夜醒着,两岸青山还睡眼朦胧。那一刻,我有一种无地自容,像手握白卷的学生,不敢面见老师和家长: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湘西人,且在文化部门工作了大半辈子,我居然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我为自己的浅薄羞愧,久久地站在洞口,吸完两支烟后方才弓腰进洞。
清水江在哗哗地流淌,洞在右岸,距离河床约十七米左右,三个由地质构造所形成的石灰岩溶洞,一大两小,宛如母子依偎。洞沿上方均如额头凸出,形成屋檐状,可以将雨水疏导在洞外。大洞约近百平方米,小洞有十多二十平方米,无论空间、干湿程度、朝向和周围环境,都极适宜人类居住。
发现药王洞是偶然中的必然。
一九九九年底,为了配合茶峒边贸大街建设,茶峒遗址进行发掘,出土了部分旧石器时期器物。主持发掘的龙京沙陷入深深的思索,茶峒遗址与在沅水之滨的泸溪半山坪遗址存在着同一类型的对应关系,种种物证表明,当时的人类活动已不是一个周期过程,而是处于相对稳定的生活模式,并随着进化不断发展,改造更适宜自身生存的环境和创造自身文化开始一个全新时期。茶峒盆地地理环境,应该有先民们更古老生活的延伸。就在京沙先生苦苦思考的当口,在闲聊中,他从当地老百姓口中得到了药王洞的情况。有戏!凭直觉,京沙先生毅然决定进行发掘探秘。苦于发掘资金的匮乏,发掘工作迟迟没有进行。
▲出土的打制石器
这一等就是十多年!
二零一一年七月,药王洞试掘工作选点在洞外,试掘面积八平方米,探方虽小却成功清理了二十三个层次单位,石器与动物化石伴出在第六至第二十三层之间,动物化石有牛、鹿、羊、野猪、虎、熊等二十多种辅乳动物个体。二零一五年,药王洞外再次进行抢救性发掘,发掘面积三百余平方米,由于二、三号洞穴和挡土墙的发现,田野发掘工作停止,工作重点转入现场保护阶段。
这两次发掘共出土石器六十二件,另有大量砾石、燧石和少量动植物标本出土。这些石料全采自河床砾石,剥片锤击而成,加工很少。从选料、制作方法和形制看,与沅水流域的㵲水文化同属一种文化类型,但又有地方特点,如选料单一,制作方法简单、粗犷,个体相对较大等,均体现了地域性特点。特别重要的是第五层出土一件完整的青麻石磨制的石斧,一面为原始砾石面,经过精细修整和打磨,另一面为剥离面,疤痕浅而经修整,两端刃部均经过明显打磨,一端刃缘锋利,一端有敲击使用疤痕。
药王洞遗址以人类持续活动形成了距今三万五千年的堆积,地质年代大致为更新世晚期向全新世过渡阶段,这也意味着在陶器未出现之前,磨制石器已经诞生,也就是说,先辈们在掌握了磨制技术之后才制作陶器,这种现象,恰与半山坪遗址的材料吻合。纵观半山坪、茶峒和药王洞三处遗址,年代上大体一致,代表了湘西地区旧石器时代晚期旷野与洞穴两种居住形式。同时,人工砌筑的挡土墙、开凿的壕沟、围护的栅栏等迹象,都直接反映了当时人们已经注意改善自身生活环境与居住场所以及自我保护意识,生产工具追求先进化,也说明当时当地人类生产生活已开始集团性地进入一个崭新时期,经济生活模式也由纯被动型向主动型革命过渡。药王洞遗址的考古发掘,不仅仅具有填补区域空白的意义,一些重要遗迹和出土遗物已成为武陵山地区研究早期人类社会组织形式及其演变过程的重要依据。
▲药王洞考古挖掘的文化层达到21层,是湘西境内最为丰富的文化层。这一重大发现,填补了湘西州史前洞穴遗址考古的空白,将提供这时期人类由更始世过度到全新世的聚落形态模式、生产生活方式及其内在的文化现象。
山魂水魄BETA实验室的报告一槌定音,人类在药王洞活动时间得到科学的测定。三万多年,数字模糊而枯燥,面对一千多万个日升月落,概念产生的惊奇,就会在我们的脑海里留下无比深邃的印象……
早期人类在这里生活,所选择绝不是偶然的结果。茶峒,这个被称为一脚踏三省的地方,地理环境十分理想——于群山怀抱之中,茶峒小盆地背依湘西鸾太山,面朝渝东凤鸣山,左靠黔东北九龙山,右傍湘西香炉山,清水江穿盆地而过,水资源充沛,是渔猎耕种天然场所。
“由四川过湖南去, 靠东有一条官路。 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文字,自问世以来影响了一代代中外读者。作为农耕社会的挽歌绝唱,我们对《边城》的认识还需要经历更多的疼痛,方能在灵魂深处有更深切的共鸣。从人类学视野放眼望去,两点一线,尽管这线条拉得太长太长,远远地超过了学术目力,他们之间的内在关系,有着无限的想象空间。
“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约三里便汇入茶峒的大河。人若过溪越小山走去,则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城边。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小溪宽约二十丈,河床为大片石头作成。静静的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皆可以计数。”这样的河流在苍凉的岁月里是亘古温暖的——水是乳汁的另一种形态,它温存地喂养着水生动物,也喂养着以药王洞栖居的族群。在采集野果的同时,他们以木叉、石器、壕梁获取最初的蛋白质营养,从鱼得渔,从兽得猎,不断丰富对事物的认知,延续族群的基因,也延续族群的文化文明因子。
面向世界感恩,人类首先应该对河流作揖。总以为我们已经全然上岸,这是一种彻底的错觉。在亚细亚庞大的水系中,小小的清水江是如水滴,但正是这一滴水,不舍昼夜,与茶峒盆地构成的地理、物候,怀抱着药王洞,让那个时段的部族有了生发的依凭。又之,作为酉水的支流,清水江与外部的连接不绝如缕,输入和输出,大世界与小天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茶”在当地苗语中是“汉人”的意思,茶峒是“汉人谷”之意。茶峒筑城始于清嘉庆八年(1803 年),从药王洞到茶峒,从史前到当下,山魂水魄与人类的互动关系,如歌行板。因而《边城》所描述勾画的世界,其标本意义不仅仅在文学性,还应有人类学的终极思考。挑战自己学术观点、学术视域,冲破想象力的边际线,药王洞与我们的距离很远,也很近。
▲考古队员在药王洞
谁的药王谁的洞从古至今,人类活动的遗迹未尚离开过这里。
药王洞的名称与当地的一位老药匠有关。确切年代尚未考证出,在茶峒人的口碑中流传,老药匠常年居住在洞中,医术高超,医德高尚,救死扶伤仅取薄酬,对穷苦人家则分文不取。为感念老药匠的高风亮节,就有了药王洞的名称。现在,还有不少茶峒人,家人有三病两痛,就到洞口祷告药王,逢时过节坚持祭拜。
最近的活动遗迹则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茶峒村集体养猪,因地制宜,以洞为猪圈。我在洞内查看时,当年的水泥地面赫然在目。从文物保护角度来说,令人啼笑皆非,毕竟当年还未发现药王洞的重大价值,古人类的洞天福地一度圈养过被他们驯化过的家畜,算是我们自我玩笑了一回。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冷笑话像浪遏飞舟时,一不小心就会被浪花溅湿透。
在右侧的小洞中,我刻意待了很久,周围没有人,不需要难为情,侧躺在洞壁,阳光从洞口撒进来,半明半暗切割了眼前的世界,明与暗过渡的漫不经心却又界际分明,掉一粒灰尘都能听见响声,我的心跳在世界中心。我怀想他们是怎样的分工合作,他们的组织形式,他们起居撒扫,他们的相濡以沫……另一些场景在脑海里浮出:“管理这渡船的,就是住在塔下的那个老人。活了七十年,从二十岁起便守在这小溪边,五十年来不知把船来去渡了若干人。年纪虽那么老了。本来应当休息了,但天不许他休息,他仿佛便不能够同这一分生活离开。他从不思索自己的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代替了天,使他在日头升起时,感到生活的力量,当日头落下时,又不至于思量与日头同时死去的,是那个伴在他身旁的女孩子。他唯一的朋友为一只渡船与一只黄狗,唯一的亲人便只那个女孩子。”还有更多的连续画面,也把我镶嵌进去,恍惚的很!
沈老把《边城》原生地端放于茶峒,从文学发生学的角度来说,是他于斯土于边地风情了熟于心,是故事本身的不二背景,我则深信——充满人性的小庙堂本来就在这里。任何文物或遗迹都有余温灼灼,色身香味触,三界之中冥冥然,我们的受想行识不会放过机缘。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幻境之中,一滴清泪滑落。
▲遗存在土中的打制石器
▲考古专家龙京沙在药王洞洞口试掘
▲考察队员在药王洞前合影
历史,文化之根
文化,历史之叶
知过去,望未来
文化寻根,神秘湘西
湘西往事,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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