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港城:石影迷踪 古观传奇
(天启六年1626年明熹宗手书延福观名)
延福观,千年古观,藏身于云台山东磊巨石怪岩间,如今声名寥落,少为人知。山志记载,道观鼎盛时曾有百十名道人在此修行,而如今只有道长一人清修。道长姓曹,来自巨容茅山,对于研究海属地区道教历史和延福观过往,有着天然责任感和使命感,与笔者反复探究道观渊源。
(800年玉兰花王,花团锦簇,蔚为壮观,为港城市花)
道长认为,延福观内八百至千年银杏有数颗,四株白玉兰树龄最长者亦有859年,古代建筑庙观同时会栽种银杏等长寿树木,延福观内这些“老寿星”必是前人栽种,惜无史籍资料可参考,前人逸事无从考证。
(800年雄银杏,石刻“参悟大道”。曹道长言此树有三奇,一是树根包裹岩石,二是树杈长出小松,三是从旁看像只麋鹿)
笔者结合朱炳旭、李洪甫、张卫怀、崔月明、刘阳等师友同仁研究成果,提出三个问题并初步探究,供专家指正。
问题一,东磊建庙观历史至少800年,为什么明代及前代志书不见经传?
(云台山最高峰玉女峰,古称青风顶、金牛顶,怪石形如翼龙探头俯视苍穹)
江苏、山东地区是中国道教的重要发源地,茅山、崂山、东海山(即郁洲山、苍梧山、云台山)等皆是道家修真之所。相传东汉琅琊郡人于吉在东海曲阳泉水上得“神书”——《太平清领书》(《太平经》),这是中国最早的道教经典,其徒宫崇献给汉献帝。北宋张君房编成《大宋天宫宝藏》,择精华辑成《云笈七签》并进献宋仁宗,书中记载天下第七十二福地东海山,“在海州东二十五里,属王真人治之”。
(登云台山观沧海,如今前、中、后云台山皆已成陆,唯有东西连岛尚在海中)
古之东海山(即郁洲山、苍梧山、云台山),一度隶属琅琊郡,曾侨立青冀二州,后设东海县,属东海郡、海州管辖。东海山方圆300里,分前、中、后三座群岛,最高峰624.4米。200多年前东海山位于波涛汹涌的沧海之中,可谓是“东海之处耸崇巅”,李白、苏东坡、吴承恩等皆在诗文中借“三仙山”“ 蓬壶”“蓬瀛”“瀛洲”来吟咏此山。
(江苏省最高峰云台山玉女峰,624.4米,康熙手书“遥镇洪流”颁赐三元宫)
海州地区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秦汉、隋唐、南北朝、宋金、宋元等朝硝烟不断,海州城池反复争夺沦陷。望族士人在战乱时常赴云台山避乱,吕母孙恩宋江等曾在此对抗官府,道士僧人也多在山中隐逸修炼,建国初云台山尚有道观佛寺241座。东磊延福观位于前云台(南云台)东南部,远离州城,面向沧海,幽深僻静,人迹罕至,如今虽已成陆,路途仍属偏远,实为难得清修静地。
(远眺东磊,怪石林立,古木茂盛,山顶巨岩如围屏,古称围屏山)
因战乱频繁,海州土著居民已不知更换了多少茬,典籍资料焚毁失落更是常事。目前连云港市遗存的地方志书,如明代《隆庆海州志》,清代《康熙海州志》均未涉及东磊延福观,清《嘉庆海州直隶州志》也仅引用明末清初赵一琴著《续云台山志》寥寥数语,“围屏山上有延福观”,“延福观即东磊,创自明代三中官。【按】:云台道观以此为盛,……”。清乾隆《云台山志》、道光《云台新志》涉及东磊延福观内容较州志详细,选登明清诗作、游记数篇。
(延福观残存三座明清古碑碑首,雕龙琢凤)
东磊延福观明代以前碑刻皆已不存,前朝之事难以考证。唯有东磊兴修庵石刻记载,“内有古庵一座,起自唐,宋以来失记年号,岁既愈远,基址倾颓犹在”。石刻记载明万历庚辰年(1580年)东磊信士秦宇(号龙泉子)出资将兴修庵修葺一新,古峯道人崔礼任主持。据1999年编印的《云台揽胜》记载,清末张才甫《云台拾遗》(现散佚,应为《云台补遗》,张百川《云台导游诗钞》多处引用)曾指出,明洪武三年(1370年)围屏山下建观音殿,明初紫舟道人移植玉兰于此,明万历年间拆除观音殿建延福观,清康熙年间灵霄道长修建玉兰山房。这个记载与明天启年间高晋卿等太监奉旨修建延福观是相符的,也与目前延福观三官殿前殿供三元大帝、后殿供慈航道人(即观音)是契合的。
问题二,据明末清初《续云台山志》记载东磊延福观“创自明代三中官”,这“三中官”是明代哪三位太监?
(明天启六年《敕赐护国延福观碑记》)
明天启四年,有四位中官(内官)奉旨来到云台山,监修三元宫、延福观等佛寺道观,为首者是司礼监太监高晋卿,另有苏若霖、周通渊、陈云芨。说起司礼监人们可能会生疏,但提起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魏忠贤,却是家喻户晓。天启四年,九千岁魏忠贤权倾朝野,正与东林党人激烈争斗。此时,魏忠贤下属高晋卿等四人奉旨来云台山监修庙观,让人心生疑惑。而山志却言“三中官”,人数明显有出入。
(云台山,古称郁洲山、苍梧山、东海山,为东海之中群岛,1711年开始陆续成陆)
清乾隆《云台山志》记载,明末淮安山阳人夏曰瑚咏颂延福观有幅对联,“海上蓬瀛,此为一座;山中宰相,今得三公”。明崇祯四年(1631)夏曰瑚高中探花后任翰林院编修,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九月,明思宗朱由检为表彰夏曰瑚功绩诰封其亲属,并给予高度评价,“尔翰林编修夏曰瑚,器姿弘达,蕴藉深醇,专经之名,冠绝乡国,万言之对,鼎荐轩墀尔乃”。如此受崇祯皇帝赞赏的官员,却大加称颂“三公”,看来此“三公”必非一般太监。
(延福观大殿后巨崖绵延数百米,石刻众多,“群仙聚会”)
清末沭阳王子扬(王诩)《山中杂咏》第十一首诗云,“茄花鬼委大阿持,四监山栖祝圣慈。二百余年长至节,臣僧解习旧朝仪”,他在《建陵山房诗钞》中解释,“魏珰用事,高苏周陈四监屏居云台,岁时于三元正殿,设位行朝贺礼,今长至节犹沿之,但改祝文‘臣增’作‘臣僧’”。“鬼委”指魏忠贤,“茄花”指万历皇帝乳母客氏,魏忠贤与客氏“对食”并把持朝政,世人皆知,但“大阿持”是谁?“臣增”又指何人?
(明海州隶属淮安府,云台山位于东海之中,距离海州城二十余里)
王子扬依据明史李三才吴宗尧传,认为“大阿持”即为明万历朝矿税太监陈增(钦差提督山东、徐州等处地方矿税、兼理盐法、清查沿江河道船料内承运库事御马监太监)。陈增横行山东、徐州地区十余年,曾多次来到云台山,“为之请华藏,以镇海国”,1602年奉旨护送明神宗颁赐《大藏经》至三元宫。1605年在东林党人李三才的谋划下,万历皇帝怀疑陈增贪污税银,多次予以斥责,李三才又加以威吓,陈增畏惧自杀。但海州地区长期流传陈增托伪自杀,隐身海中云台山,死后葬于东磊三圣庵旁。王子扬诗意为陈增在三元宫出家后,每到冬至将皇帝牌位按宫廷礼仪供奉朝拜,这个仪式在三元宫流传了200余年。如果 “风云”人物陈增确实隐身云台山三元宫,魏忠贤借监修云台山三元宫和延福观之名,派下属高晋卿等来慰问这位受东林党人打击的前辈大太监,倒也合乎情理。
(云台山三元宫,为三元大帝道场,1602年陈增奉旨护送《大藏经》至三元宫,1624年高晋卿奉旨督修三元宫,1631年完工,较开山祖师德证和尚所修规模扩大十分之六七)
明末清初《续金瓶梅》作者山东诸城人丁耀亢,曾三次逃入海中云台山躲避战乱,他在《延福观设帝君醮》诗中写道,“东隅旭日散龙纹,夜半鸣鸡隔曙闻。白昼涛声晴亦雨,夕阳蜃气幻成云。泉冲石蕊烹兰液,门对寒汀牧鹭群。楼阁中天仙掌上,一时环珮礼真君”。在另一首诗《延福观》中写道,“乱流舂玉响寒淙,草路盘空入别峰。欲俯鹤巢凭树杪,偶逢鹿过识苔踪。怀仙落日疑樵牧,谒帝瞻云礼磬钟。千尺平坛万里海,兴来直欲跨飞龙”。有人认为延福观是陈增出资所修,并且把三元宫“朝贺礼”也引入了延福观,丁耀亢诗云即为此事。陈增是否出资修筑延福观有待考证,但高晋卿修建道观却是有《敕赐护国延福观碑记》作为证据的。另外,笔者认为道家延福观与佛家三元宫供奉的皆为三元大帝,三元宫“朝贺礼”应在“长至节”即冬至举行,丁耀亢所述“礼真君”“谒帝”可能只是延福观道士供奉三元大帝的日常法事。
(延福观重修大殿,前殿供奉三元大帝,后殿供奉慈航道人即观音)
高晋卿督修延福观后,有位中官也被海中云台山美景所吸引,选择东磊延福观居住修行。《康熙海州志》“词翰”最后一篇记载,“赵真极,北直安平人,明朝内相。游东海,卜居于延福观。竭力修建,道侣因以日繁,且清规严肃,道藏无不读之书。州大夫悉以上宾待之。郡探花夏曰瑚以诗赠之:东望扶桑咫尺间,貂珰创造景方全。四时岚影飞睛雨,万里风帆破晓烟。月上山头悬宝镜,日升海底捧金盘。盛朝洪喜真无极,别是仙家一洞天”。看来这位赵太监也是修建延福观的功臣,为道观的繁荣付出努力,且为海州知州所仰重。
(东磊桃花盛开,姹紫嫣红)
看来,山志所言“三中官”和夏曰瑚对联中“三公”皆指向同一批人,即太监陈增、高晋卿和赵真极。
问题三,东磊原有三圣庵,庵旁有锢石古墓,如今古墓不存,只存残碑半块,是否为明大太监陈增之墓?
(东磊延福观前残存的巨型石磨)
沭阳王子扬在《建陵山房诗钞》《藏经阁摩前朝碑诗》中写到,前顶九圣团圆宫玉兰花树底有陈增石碑一块,而陈增墓在东磊。石碑载“肇自万历二十载,圣人御宇功告成。大发诚心印经典,其一颁赐云台僧。下为海内祝康泰,上为宫壶祈肃清。奉敕者谁御马监,知矿税事臣陈增”,内容与陈增奉旨颁赐三元宫相印证。王子扬在书中写诗怒骂陈增后,复加按语:“增为山东税使,兼领徐州……晚节,乃退老郁州,留葬东磊,增之幸岂兹山之幸欤,予尝一过其墓,丰碑岿然,四周皆锢以石。撰文为某太史,篆额则吾乡葛维垣太守也。此事云台新旧两志不载,可知採访之疏,抑以貂珰朽骨故削其迹欤?”可见王子扬对陈增留葬云台山极度反感,并对同乡葛维垣为碑记篆额耿耿于怀。
王子扬学生吴铁秋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创作《苍梧片影》,书中提到“我的先师建陵老人,他从清同治五年,带了学生,在云台山读书;他和云台山结缘最深!”吴铁秋在书中也引用了王子扬关于陈增墓的记载。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出版的《连云一瞥》,也引用《苍梧片影》,“东磊三圣庵侧,有明太监陈增墓,四围固石已圯,为沭阳太守葛维垣撰文。王诩以增为山东税吏……”。
(东磊位于云台山前顶之东,其名来自于三块巨石叠加成“磊”)
文革期间,东磊三圣庵及庵侧古墓皆被毁,《东磊三圣庵碑记》被凿成两块用作板桥,后不知所终。2009年9月东磊一场暴雨过后,石碑后半部分惊现东磊小学对面稻田水渠旁,被顾国铭老人发现。
(《东磊三圣庵碑记》后半部分残碑)
《东磊三圣庵碑记》成碑于崇祯七年(1634年),浮云仙鹤、雕工精美,为淮安山阳人夏曰瑚撰铭,沭阳人葛惟恒篆额,海州人张一元书丹。残碑云:“*掩吾之骸骨者,吾死后即以此地葬,*等悉遵遗嘱,莫敢有异议,公可谓生顺殁宁矣”。崇祯朝探花及第、翰林院编修夏曰瑚、成都推官葛维垣、抚州府佥事张一元“悉遵遗嘱,莫敢有异议”,态度谦卑,可谓是咄咄怪事。
(碑刻上浮云、仙鹤,雕工精美)
夏曰瑚在碑中写到,“予与东海三楚君旧好,以**铭,乃为之铭。铭曰:弗雕弗琢,中则有乐,维积不訾,玄为之白,运北图南,****,万物无*,天地*玄”。显而易见,碑中所言“东海三楚君”就是修造延福观的“三中官”、“三公”,但此墓主人又是三位太监中哪一位?陈增?高晋卿?还是赵真极?
(东磊延福观每年至三月,800岁玉兰花王盛开,吸引众多游客)
据石碑发现者顾国铭先生回忆,他依稀记得石碑内容好像与明太监陈增有关,这个说法印证了王子扬的诗文。但《东磊三圣庵碑记》上半部分缺失,云台山志又未刊载墓主人信息,使陈增墓的说法缺乏关键证据。
(东磊三圣庵在原东磊小学附近,院内校舍已废弃)
明末清初甲申年即1644年,丁耀亢第三次逃入云台山避难,写下《大寺铁罗汉甚古近为高内侍污以泥绘》一诗,记述了“高内侍”即高晋卿在海州大寺古铁罗汉外表施以泥绘之事。又比如清乾隆三年(1738年)《海州法起寺碑》记载,高晋卿为法起寺“置斋僧田六顷,山场九处”。这些说明高晋卿在崇祯皇帝清除魏忠贤及其余党后,一直留在云台山继续修造庙观,且可能终老于此地,但高内侍的墓又在何处?赵真极游历云台山后“卜居延福观”,也必然终老云台山,他的墓又在何处?
(从东磊山顶眺望东磊村,沧海已经桑田,“三公”葬于何处?)
众多谜团,让人浮想联翩。东磊三圣庵旁这座古墓是否与高晋卿可关?亦或与赵真极有关?陈高赵三人皆为太监,身份相近,似乎会有混淆之嫌。必竟陈增名头响亮,托伪自杀隐身于海中云台山,故事更具有传奇性。作为港城人,笔者宁愿相信此事为真,但真相又是什么?只能留待《东磊三圣庵碑记》前半部分碑石于某年某日“惊鸿”出世,石破天惊,真相才能水落石出。
东磊延福观似乎与“三”特别有缘:位于云台山前顶三元宫之东,古代文人墨客游玩三元宫后再辗转至延福观,地名源于三块巨石叠加成“磊”,而延福观又与“三中官”“三公”“东海三楚君”有着密切关系,山下还有一座“三圣庵”,此庵供奉的是佛家三圣,还是道家三元呢?从庵名推测应是佛家菩萨可能性居多,在云台山佛道教并存本是常事,甚至一同供奉三元大帝也不为奇。
(东磊石阵入口,三块巨石叠加,上刻“磊磊落落”“重来东磊”)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待春暖花开之日,携三五亲朋好友,看花观石、品茗寻古,也是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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