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信鬼好祠

作者:李显福、梁先学

苗族历史上“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东汉王逸《楚辞章句》)直至新中国建立前夕,湖南苗族祭祀鬼神的仪式还多达70余堂。

巴代扎“还愿”。封面湘西配图(周建华 摄)

苗族这一习俗的产生,发端于远古时期对自然的敬畏和崇拜,进而发展为鬼魂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他们崇拜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社稷、动植物、火与石等自然现象和物体;他们认为“万物有灵”,这灵就叫“鬼”,其中有花妖木魔,山鬼水精,有有名有姓的家鬼,更多的是千奇百怪、无名无姓的野鬼,即便是祖先之灵,亦被列入这“鬼”的花名册中。这众多的鬼魂,或缥缈于九天,或幽居于地冥,或杂处于人间,凡遇时序交递、天象怪异、人生祸福等自然和社会人生现象,都认为与鬼的存在干预有关,于是对之有所戒惧或期望,有所祈祷或抗争。这一鬼魂信仰崇拜构成了苗族原始信仰崇拜的核心;他们以神话传说中的盘瓠和虚拟的神物——龙为图腾崇拜的主要对像;他们崇拜的人类祖神“奶隆巴隆”(“傩公傩母”之意)、人文祖先蚩尤和本氏族的列宗列祖。

“信仰是人生的动力”。苗族在原始信仰崇拜的基础上创造发明了众多的原始祭祀方式,将“信鬼”的意念铸造成一根巨大的精神支柱,安置在苗族原始宗教的舞台上,成为苗族“好祠”的鲜明标识,这是信仰的直接产物,也是信仰赖以存在的重要手段。

“好祠”,并非是对鬼的一味赞颂和供奉。在古代苗民的心目中,鬼有善恶之分,疾恶如仇、惩恶扬善,历来是苗族的一大传统美德。恶鬼,苗族称它们是“怪”,或“加怪”,对之保持了一种长期高压“严打”的态势,即进行禳祷和祓除,决不心慈手软,姑息迁就。对善鬼,即和蔼可亲、能给人类带来福祉的“鬼”(含列宗列祖之灵),则虔诚地赞美和侍奉。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在放逐沅湘期间所创作的《九歌》、《九章》中的大部分篇章均取材于沅湘的“好祠”习俗,或言情,或言祭,让鬼神或遨游于水曲,或邂逅于山间,随地不同,写景亦异,借此抒发作者去国怀忧、爱憎分明的思想感情。

苗族的祭祀活动没有成文的经典,有的只是世代巫师言传身教的口头祭辞和行为方式;没有统一的宗教组织;没有特定的原始宗教创始人,只是神话传说始祖蚩尤发明了巫教,因此苗族视其为本民族古代的四大发明(巫教、刑法、兵器、稻作)之一;没有专供祭祀多种神鬼的大型寺庙;也没有统一的教规教义。似乎一切都显得那样随意、冥杂、松散和放浪不羁,而这正是它的原始本色!

从事祭祀活动的司职人员叫“巴代”(“祭司”之意)。其中,从事汉语祭祀活动的叫“巴代渣”(“客祭司”之意,“客”指汉人),从事苗语祭祀活动的叫“巴代雄”,(“苗祭司”之意,“雄”指苗人)。他们大多居住在苗族村寨之中,家中设有祖师神坛,以示身份有别于常人。但他们均不以布道和祭祀为职业,平时从事农工生产,维持全家生活,遇邻里家祭或合村寨的大型祭祀活动,才前往应酬。祭祀中他们仅收取少量的肉食祭品作为酬礼,以行善事为乐。

巴代雄。封面湘西配图(欧勇 摄)

巴代绝大多数是祖传世袭的。要想成为一代巴代,必须经过“择徒”、“验身”、“变身”三方面的严格考核。只有“德能兼备”者才能取得合法身份,堂而皇之地挑起祭祀的大梁。所以巴代多是苗族中品德高尚、聪明睿智、“学识”渊博的佼佼者。他们除擅长于祭祀,还能施展巫术、表演绝技、行医等,有的还精于神坛的剪纸绘画、竹木纺织等工艺。称他们为“巫师”或“祭司”未免有些贬低了他们的身份,严格来说他们是苗族古代文化的“多面手”,是苗族传统文化当之无愧的传人。

凡属时间短、规模不大、比较单一的祭祀活动,巴代多是身穿平日服饰、携带三两件法器、不作歌舞而行之。而在大型的祭祀活动中,他们则身穿宽袖大红神袍,头戴切云崔嵬的神冠,携带全部法器登场。法场上,鼓角喧天,金声震地,简朴粗犷而又充满野性的音响,以摄人魂魄的魅力将人们带入原始宗教诡谲的氛围之中。继之,巴代咒祝、歌舞。

他们在歌舞中所使用的伴奏乐器有牛角、竹柝、铜铃、大小鼓、大小锣、钗等,道具有司刀、竹筶、柳巾、竹鞭、祖师棍、印鉴等。以上乐器、道具在祭场中均变成了通神驱鬼的祭器,或叫“神器”。借助这些神器,巴代才得以很快进入精神的亢奋状态,激情满怀地宣泄出他那通神的意念,从痴迷走向疯狂,制造出空灵虚幻、使人神情迷离的氛围和幻境,而后代鬼神立言,宣谕鬼神之意,实现由巴代个人的体验向群体共同体验的转化。

他们在祭祀中所唱的歌,几乎没有固定的旋律和节奏,大多是随着歌词的音韵音节而起伏变化,令人难以捕捉。他们常跳的舞叫“步罡踏斗”,又叫“踩九洲”。前者之意是踏着北斗七星起舞,后者则是踏着九洲起舞。他们左手挥舞柳巾,右手持牛角或司刀,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或居中地旋转跳跃,“或偃蹇以像神,或婆娑以娱神,盖后世戏剧之萌芽。”(王静安《宋元戏曲史》)

手结——照亮巴代在祭场天地间行走的指路明灯。(程明君摄)

巴代在咒祝中,总是习惯地将手指捏成多种不同的姿势,比比划划,变幻无穷,这叫“手诀”。这些“手诀”非经巴代点破,观者是不明其意的。可以毫无疑问地断定,这是远古苗族遗留下来的一种特殊的语言符号和记忆方式,它是巴代咒祝的语言“启搏器”,是照亮巴代在祭场天地间行走的指路明灯,是巴代手中的一册有形可感的古苗语辞书。

对巴代这种超越时空的苗族原始文化,用现代人的眼光观察似乎有些错乱古怪,有的甚至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然而,当你置身于那神秘玄幻的原始氛围之中,对它进行一番综合的整体研究考察,你才能领悟到苗族那“信鬼好祠”习俗的充实内涵和无穷魅力。

以宗教形态观之,它是远古人类原始宗教的样本。

以人文形态观之,它是远古苗民社会生活的缩影。

艺术形态观之,它是一出永不落幕的苗族原始歌舞。

这才是苗族“信鬼好祠”的真谛!

来源:《湖南苗族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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