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大坪:古驿道上的别样风华

粤东北的梅州,是客家人聚居的大本营,位于闽粤赣三省交界之地,自古以来就是交通三省的要冲之地。古代,从梅州通往江西的北上之路——驿道上,分布着两个相同的地名——大坪,一个位于梅县区,一个位于兴宁市。巧合的是,两个大坪初始的名字均为太平乡,当年跋山涉水的先人们来到这片土地耕作生活。车马劳顿出门谋生,心中渴望的正是顺顺利利出门,平平安安返家,换来丰衣足食的太平生活。在这两个乡镇中,近日,更多被人们讨论关注、进入媒体视野的是兴宁的大坪镇,因为在这里,古老的驿道、驿站遗址经过岁月沧桑的洗礼,掀开历史的尘封,相当部分被完整保存下来而展现在世人面前。石砌的驿道是如此漫漫,在时光流转中依然记载着动人的故事和古老的民俗……

今年初夏,记者来到大坪镇采风。站在坪洋片的土地上,在当地父老的陪同下,展开兴宁市方志办提供的《兴宁古驿道线路及驿站、驿铺分布图》,审视一条从兴宁县城延伸到江西的驿道线路,穿越大坪的友联、坪洋、大东、坪光和金坑,北上罗岗和罗浮,通往江西赣州寻乌

走在驿道上寻找历史密码

在大坪的金坑,罗岗河仍在静静地流淌,新农村建设带来鳞次栉比的洋楼,乡村道路四通八达,古老的驿道就分布在金坑附近的十二肩岭上,这里是兴宁的北线驿道。十二肩岭古道位于大坪镇金坑村至罗岗镇甘村之间,长约3公里,原全部为山石铺筑,今沿途基本可见铺石驿路,保留基本完整的有六段共约300米,路宽1米至1.5米不等。

黄渡河金坑村段(连志城 摄)

驱车来到山间,可见驿道旁有茶亭一处,上世纪70年代由村民苏文金牵头重修。此外还有数株驿道古榕,清代曾任过上高知县的溪唇村名人高星,在北线驿道上种下九棵榕树,至今仍存数株。在茶亭附近,记者看到一处建筑遗址,墙基仍在。据当地父老介绍,这是驿道旁的茶亭或者路人经过歇脚的店铺原址,只是在上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新的公路开通,店铺因驿道的沉寂结束了它的使命。

古驿道上的茶亭(刘奕宏 摄)

据了解,古驿道的记载始见于嘉靖三十五年《惠州府志》,而在前的嘉靖三十一年《兴宁县志》记录的兴宁驿铺中未见,可知此驿道建置两部志书修撰完成的四年间隔期间,距今也有480多年的历史。其路线为:“(由兴城出发)北路,(四十里至)潭坑铺,(三十里至)罗冈铺,(三十里至)十三都铺,(二十里至)小寨铺,通江西赣州。”这条驿道未设驿站,只设置铺舍以传递官方文书命令为主。

沿着驿道往前走了大约一公里,在山坳处有一处更大的遗址展现在眼前,这是驿道旁的伙店,虽然已是残垣断壁,那高耸的山墙依然昭示当年的繁华,可以想象昔日人来人往的景象。伙店至少有四五百平方米的占地面积,而且至少楼高两层,向所有的贩夫走卒以及达官贵人敞开。我曾在其它地方参观过一个完整的伙店旧址,那里设有并排的炉灶,休息的地方则是一根长长的枕木,供给过往的行人旅客、商贾挑夫歇息过夜。十二肩岭的这处伙店遗址的功用大体如此,只是设置更加齐全完备。

古驿道旁的客栈遗址(刘奕宏 摄)

这个布满驿道的山岭为何被称为十二肩岭,当地人作出了解释:这里山路崎岖,蜿蜒曲折,当年北上南下的客家先辈要翻越此岭,可谓踏破铁鞋磨破肩膀,必须不时更换扁担肩位,以保持体力和身体平衡。十二肩岭形容扁担换肩次数之多,才能走完这段艰难的路程。清代兴宁著名诗人、学者胡曦曾有诗歌形容这条驿道的风光:“十三都远行不极,十二岭高无尽头。一路梅花开不断,牵人诗思小罗浮。”梅花与诗意是文人的雅兴,而我们漫步驿道,在惬意间体味前人克服自然条件、开通交通线路艰辛的勇气和贡献。

驿道遗址追忆岁月如歌

古老的驿道为何会选择经过大坪镇坪洋片的这片村庄,从金坑村西北山上烽火台高处俯瞰,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罗岗河流经这里。罗岗河是宁江的干流,罗献修的《兴宁乡土志》提到:“本境各区绝少人力沟通之水,其可通舟楫者,自北三区罗岗河,南出甘村后,由黄渡水至合水约二十里可行筏。”黄渡水正是金坑村至坪光村的一个渡口,也就是说,当年河水丰沛、河道顺畅时节,从这里顺流而下到合水的宁江,是可以通行竹筏、木筏等简易的水上交通运输工具的。水道与驿道在这里交汇,冥冥中造就了商贸的繁荣。金坑生产煤炭,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仍采用船运的方式运输到水口转运,只是在合水水库建成后,航运才走进历史。

当年的黄渡水渡口,现在依然屹立着一座石桥,名为鹅峰桥。顾名思义,这座石桥是五孔的大型石板桥,2014年它被洪水冲毁部分,现仅存两孔,但是桥墩除了一座被毁外,其它基本完好。桥墩面对上游的一方,设计成具有分洪较少水流冲击力的尖形立面,看上去既像尖尖的船头翘起,也像游弋在水中的鹅的胸脯,因而取名为鹅胸桥。因鹅胸与鹅峰谐音,后来人们称它为鹅峰桥。

鹅峰桥因桥墩形似鹅胸,又称鹅胸桥(连志城 摄)

正是有了这座桥,黄渡水的渡口成为陈迹,减少了驿道商旅渡河需要摆渡的花销,告别摆渡翻船或者汛期山洪暴发无法通行的烦恼。两百多年过去了,当地的人们依然记得兴建这座石桥的捐助者,一位姓黄的寡妇。据了解,清中叶,附近几个村的百姓商议,集资建造石桥。经过好几年的努力,石桥建造到一半,集来的款已用完,无法再建。一天,罗岗甘村四十多岁家境富裕的寡妇黄姑,走亲戚路过这里,过渡时看到这一状况,决心助一臂之力。她回去后,马上跟家里人商量,将在甘村街的店铺和家产拍卖,把筹集的钱用于继续建造石桥。经过若干年,终于把石桥造好了,鹅峰桥建成后,使百姓免受过渡的痛苦,纷纷称赞寡妇黄姑的功德。

黄姑去世后,后裔遵照她生前的遗愿,将她安葬在桥东的山上,面对石桥,为的是让她的在天之灵也能看见百姓平安过桥。黄姑的名字没有留下,但善行总是被人惦念,每年都有不少百姓前来祭坟扫墓。建成七墩两岸的麻石条平桥后,通往十二肩岭的黄渡水,原有小店十余间,桥东的桥店里,建有门店二十余间,方便过往客人食宿,至今仍有遗迹

驿道故事与红色革命历史

沿着古驿道的这片土地,旧时称为金潭四保,这四保分别是潭坑、金坑、长坑和大东,分布着的李、曾、苏、练、钟、廖等姓氏村民,很早就有加入挑夫行列挑担上江西谋生的传统。1927年至1939年,当地盛行挑盐担上江西,金坑全村有100多人参与,食盐、药物、兴宁布,包括毛线子、竹条白、马江机手帕,就是靠着这群吃苦耐劳的挑夫,源源不断运送到江西的赣州等地。

今天,众多的茶亭、伙店已经在岁月风雨中倒塌,但众多的故事却流传下来。在十二肩岭的一个山坡上有一个屹立的人形巨石,当地人称之为“望郎石”,又名望郎归碑。相传明朝末年,山下金坑村里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恩爱情笃。由于被财主逼债,男主人只好远走他乡谋生还债。夫妇离别之时约好相见的日子。自丈夫走后,妻子思念殊深,她每天天未亮便到十二肩岭的山顶上去眺望一会儿,盼望丈夫早日归来。几年过去了,仍不见丈夫踪影,由于忧愁哭泣,有一天她在山顶忧郁而亡。人们在她死去的地方附近发现了一块屹立的人形巨石,就像她为等待丈夫幻化而成的,故此起名“望郎石”。

今天,“望郎石”基本完好,被砌成一座宽1.4米、高2.8米的人身墙,上面镶嵌有碑记,据说这是归来的丈夫为纪念去世的妻子所建,只是因风吹雨晒,碑文已经斑驳模糊。当地的文化人练子元先生提供了收集的两首民间文人写的诗歌:“石作佳人在山顶,上无衾被下无床。东边宝镜朝朝照,月作灯光夜夜光。”“千年不梳龙凤髻,万年不换罗衣裳。可惜不见亲夫主,站在高山哭断肠。”

望夫碑(练子元 摄)

这个故事被人传颂至今,除了感动于忠贞的爱情,更是众多挑夫、商旅的家庭期盼亲人能够平安回来的心理写照。

十二肩岭下的茶亭还记录着一个拾金不昧的故事。话说有一年当地一位村民李道慈(一说李泰胜)在驿道上捡到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大笔的金银和存单,袋子上有“洪德昌”的字样。他在茶亭里等候了一天,半夜要回去时,特意留下一张上书“洪德昌有事可找金坑村李道慈”的条子贴在柱子上,等待失主认领。可是过了几个月仍然杳无音信,于是这位李大叔干脆只用袋子的小额资金,在驿道旁开了个吉祥小店做生意,以茶水招呼过往客人养家糊口,并把腾空的“洪德昌”钱袋子挂在店门口,等待那位失主能够找来。直到三年后,这位失主现身,这位从潮州到江西贩牛的商人,正是洪德昌,袋子里价值千两黄金的财物,就这样回到主人手里。拾金不昧者不但不收失主的酬金,两人还商量将开店所得的积蓄,在十二肩岭上建了一座茶亭,方便过往路人,象征着客家人和潮州人胸襟情谊。

晚清进士饶宝书之墓(连志城 摄)

这种胸襟在20世纪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则演绎了大坪人民参加革命的红色历史。金坑离鹅峰桥不远处有一处李俊祥伙店遗址,坪洋中学退休教师李宣泉副校长介绍,那是他叔公建的革命联络据点,夫妇均为中共地下交通员。

据介绍,当地的村民李镇华与著名的中共烈士罗屏汉是兴宁一中的校友,受罗屏汉的影响很早就加入大信赤卫队。在他的发动下,当地有40多名群众同情或支持工农革命。1929年6月,五兴龙国民党军队营长李驯接到密保,围剿金坑的“文茂围”,一次抓走40多名革命群众。李镇华通过走国民党要员李洁之、李振球的门路求情,通过兴宁李氏自治会担保,争取大部分成员获释,但仍有两位革命者被押至罗岗杀害。土地革命战争期间,该村有李壬生、李木生、李接生成为烈士。

驿道曾经沟通南北,做出既有的历史贡献,如今将在政府与社会的重视下,获得保护与打造。它是为兴宁和赣州带来商旅繁荣、货物流通的道路,也是我们先辈走过的人生之路,记录坎坷岁月,记载慷慨悲歌,记载人情冷暖,记录文采风流。当你的脚丫再次踏上这条鹅卵石铺就的古道,你会感觉回家的路虽然漫长,但自己的心灵将与前人的心灵沟通,接受一次文化的洗礼。

编辑:文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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