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洗眼来
少时读朱自清的《绿》,便有异想天开的奢望:用梅雨潭奇异而醉人的“女儿绿”之水,洗一洗自己污浊的眼睛,以期能有“明眸善睐”的收获。近来受手机阅读的损害,本就近视的眼睛又开始花了,还伴着散光,我便愈加期待梅雨潭那一汪“神水”,心心念念的,久之则有些心病的迹象。
春祥兄约我去瓯海,起初我还犹豫去还是不去。犹豫的原因缘于我的孤陋寡闻,当时我并不知道仙岩就在瓯海,而梅雨潭就在仙岩,只是素来钟情于江南山水,我还是选择了以休年假的方式前往。
我并非第一次去温州,之前两度去过温州下辖的文成县。拥有着刘基庙、安福寺、百丈漈、铜铃山、猴王谷等名胜古迹的文成,让我流连忘返,意想不到的好山好水,真是大开眼界。
对文成的好印象,使得我对瓯海也充满了期待。
我是仲秋之前的一个晚上抵达瓯海的。翌日上午,吃完早餐,我被通知出发去仙岩第一中学,春祥兄要在那里搞一个散文讲座。
仙岩?我一激灵,“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这不是朱自清文章里的仙岩么?谢天谢地,梅雨潭已近在咫尺,看来我年少时的梦即将得以实现。我暗自欢喜着,心跳稍稍有些加速,而更美妙的,是天空中飘着微微细雨,此情此景,与朱自清先生“第二次到仙岩”的情境何其相似?!
春祥兄说,到仙岩一定要有雨。
抛下正在给中学生搞讲座的春祥兄,在瓯海当地文友的陪同下,我们几个来自四面八方的所谓“名家”便驱车前往仙岩风景区了。
仙岩风景区离市区并不远,大约十多公里的样子,如果不赶时间,或者天气好,徒步前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们驱车没多久,就在景区门外与前来专门为我们做讲解的黄老师会合了。黄老师自我介绍说,他原来是旅游局的工作人员,由于对家乡山水文化的热爱,索性辞去公职,专门钻研当地的山水文化并著书立说,一套多卷本介绍温州旅游资源的图书即将付梓。由于总是爬山,黄老师膝盖出现了一些问题,那天不得不拄着拐杖,我们钦佩着,也心疼着,感动着。
大名鼎鼎的梅雨潭是仙岩风景区三大景区当中的一个,或许那天并非节假日的缘故,景区里人很少。这正是我喜欢的,我极其厌恶那种摩肩接踵的游览,那简直是虐心。想来朱自清先生来时,并没有什么风景名胜区,也没有搞什么旅游开发,那种散淡的游兴,加上小雨和好友助兴,兴之所至,慢慢体味,入眼走心,好文字就窜了出来,名篇偶得,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必然产物。
我们沿着虎溪前行。上山的路多为石板路,间或一段段鹅卵石砌成的水泥路。小雨打在石头上,路便格外打滑,我们一边谈笑着前行,一边照应着黄老师。黄老师对家乡掌故的熟稔,令一行人很是佩服,他娓娓道来,我们听得真切。
小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我们一会儿打着伞,一会儿收起伞,走走停停,倒是极闲适的样子。虽接近仲秋,但温州的天气还是很宜人,大家都着短袖夏装,露出的胳膊被小雨抚摸着,是极亲切的感觉,竟不忍擦掉皮肤上的雨珠。
细雨无声,但身旁的小溪却一路欢歌,流水的清音回荡在空旷的大罗山间,与我们的谈笑声相映成趣。也许,这些流水是在与我们打招呼?或者想与我们交谈?山水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也渡有缘人哦。
从三姑潭依次向上,经仙岩铭摩崖、通玄洞、观音洞,大约20分钟的样子,我们就抵达了梅雨潭。我们并没有像朱自清先生那样,先到梅雨亭坐坐,而是直奔主题:梅雨潭。
“汪汪一碧的潭边”下方流水处,清冽的水一尘不染,而那些被潭水浸润经年的石头,像老物件的“包浆”,有滑腻的古朴之感,黑中泛白,青灰相间,间或有红黄夹杂暗绿散布在石头的缝隙里。是这些美丽的石头拥在一起,手牵着手,守护或者守候着一潭碧水。这样的碧水,与我所常见的黄海渤海那蔚蓝的海水截然不同,与我曾称道不已的九寨沟那些海子里的水各有千秋,它简直就是流动的翡翠,或者是凝固的果冻。我不忍触碰,似乎一碰就碎了。
我这些蹩脚的比喻,与97年前那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学者的文字必然是相形见绌了。但在我心中,这是梦幻之水,它不仅有水的美德,还有文人的气质;它美而不艳,心藏千言万语却不动声色;它默默接受梅雨瀑的馈赠,却不贪不占,盈余则悄然舍给下方的三姑潭;有各种秋叶散落在水面上,它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它或许将落叶们当作了一些追求者的情书或者颂词?我忙不迭地靠近它,像依偎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然后把手机递给那些手舞足蹈的人。
感谢手机,它能随时随地记录你喜怒哀乐的样子。可是回看照片,我总觉得自己那么丑陋,在梅雨潭的背景里,我光鲜的衣着黯然失色……或许太激动,导致我露怯?一个人在心仪已久的事物面前,难免会惊慌失措的。
当我慢慢平静下来,再看顺着山势倾斜而下的梅雨瀑,并非朱自清先生所见的“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可能是枯水季节来临的缘故,水量并不充沛。从翠薇岭的凹处淌下两股水流,行至三分之一处,有突出的石壁稍稍拦截,左边的一股分叉为三条细流,飞身而至潭边一块圆鼓鼓的黑色巨石,再次溅落,分叉成四条细流落入潭中,中间段三条细流摔在巨石上重重的一笔,似一滴重墨,或是起笔狠狠一顿,继而四散而下的笔迹,像极了篆体的“而”字。右边的一股则一分为二,像两条细细的发辫懒洋洋地垂了下来,微微卷曲,随意地趴在女子的背上,用发梢撩扯着潭里的水,那勾勾搭搭的样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呢!
黄老师说山上的最高处,是第一潭龙须潭,眼下的梅雨瀑不比龙须瀑粗多少。第二潭是雷响潭,由于水量巨大,瀑布落进潭中声似响雷。雷响潭到梅雨潭尚有一公里的距离,“雷响”隐隐约约,山陡路滑,我们就尽情享受梅雨潭的时光吧。
进入梅雨潭,需要钻过一个石穹门。再钻回来,在四散的高低错落的石头上,是各种各样、各个时代的题刻。我最喜欢的一个题刻是三个篆字:洗眼来,落款已看不清,但它无意中透露了我的来意,好像是真的心有灵犀。这个题刻对面是两块高高耸立的大石头,石头中间,有一两个人容身而过的通道,进去,就可以正面观瞻梅雨瀑和梅雨潭,而坐在通道的台阶上,是最好的拍照角度。刻着“洗眼来”的矮石蹲坐的地方,恰恰可以“窥见”梅雨瀑和梅雨潭,那飞溅的如梅雨一般的瀑布,那娴静如“少女的心”的潭水,千百年来,一直在给这痴痴的矮石洗眼么?这矮石,千百年来,就死守在一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老天荒。
“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朱自清先生只是做了个“挹”的假设,他惦记的是“善歌的盲妹”。相比之下,我“洗眼”的非分之想终究是自私的,那一刻,我多么想掬一捧潭水开怀畅饮,但这如神灵一般的潭水又怎么可以亵渎呢?
抬头往上看,在翠薇岭的崖壁上,紧挨着梅雨瀑的上游,一张四方大脸清晰地呈现在天地之间。浓密的头发,头发与额头之间的分界,凹陷的两处眼窝,鼻孔分明的鼻子,最显眼的是一张张大的嘴巴,似乎在怒吼着,或者在高声歌唱着。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仙了,形似,神更似,惟妙惟肖,表情自然而丰富传神。黄老师说,传说轩辕黄帝曾在梅雨潭边炼丹成仙,那么这是不是轩辕黄帝呢?大自然给我们留下了很多谜,当我们始终找不到谜底,那么传说就是我们自我安慰的药方。
反过来说,我们又为什么不能相信一下传说呢?那些神话,让禁锢的我们得以放飞,给我们短暂乃至瞬间的自由,莫不是上苍给抑郁的我们一剂良药呢?
我大胆地猜想一下,朱自清先生到梅雨潭必先到梅雨亭,或许就是先遥相跟神仙打个招呼,报个到?因为梅雨亭就在“神仙脸”的正对面,梅雨瀑简直就像从“神仙”的右耳朵里流出来的,两人心领神会地默默对话也未可知。
在梅雨潭听完黄老师的讲解,拍完照,我们一行人拾级而上,到梅雨亭小憩。
这梅雨亭的位置是极好的,俯瞰可以看脚下如玉的深潭,平视或稍稍仰视,就是水花如白梅的梅雨瀑和浓眉大眼的“神仙脸”。这个位置拍照的角度也极佳,大家都忙着拍照,我坐在亭子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神仙”。我不知道仙岩名称的由来,想必就是因这岩壁上的“神仙脸”而得名?我想是的,那一刻,我觉得每一个到梅雨潭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神仙。朱自清先生也概莫能外,你看,在梅雨亭下面那个自清亭,字字珠玑的《绿》碑刻期间,每一个字都对着崖壁上的“神仙”。或许,朱自清先生的神来之笔,莫非得到的神祇的提示?
上山之前,我们先是游览了有宋代真宗、神宗及明代世宗先后赐匾额的千年古刹圣寿禅寺。从桂花飘香的寺院往外走,巧遇手中拿着一只哈密瓜的能贤住持,能贤住持听说我们是一些作家,就把瓜交给了黄老师,希望给我们上山解渴。
在梅雨亭,我用同行的上海女作家王雪瑛的梳子背儿,“切开”了那只带着宗教温度的哈密瓜。亭外细雨如丝,瓜的水分充足,很香,很甜……
如果我有机会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还会惊诧于什么呢?
原载《黄河》2020年第六期、《中国校园文学》2021年第二期,2021年2月12日《作家文摘》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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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英东
作者简介
李皓,笔名古莲,1970 年秋天生于普兰店乡下,军人出身,供职于大连新闻传媒集团,现任《海燕》文学月刊主编。1980年代后期开始创作,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钟山》《作家》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辽宁文学奖、曹植诗歌奖等,多次入选各种年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签约作家。文学硕士,一级作家。
朗诵者简介
张云丽,幼教工作者,普兰店区朗诵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喜欢恬淡与简约,朗诵风格温婉大气,情感细腻,极具亲和力。愿用温暖的声音,传递生活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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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监制:孟艳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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