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支传 | ​远处山顶的白雪

陆支传，安徽六安人，建筑工人。有组诗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草堂》、《安徽文学》等。入围第二届、第五届《诗探索》中国诗歌发现奖；第三届春泥诗歌奖；第九届、第十届红高粱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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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顶的白雪

定义一场雪的故乡是多么徒劳

它们在我们的高处

浓雾遮去它们的整个脸庞

事实上，我们不再需要剩余的

那几句问候

曼陀罗花就开在脚手架边上

多刺的果实提供了

正好剂量的毒性

太阳偏西的时候

山的影子开始奔跑

那些山顶上的白雪，对于我们

有时是光，有时是

失去的光

坐在异乡的水边打电话

树叶没能等到什么口信 就落下来了

一半入水，一半被风在岸上 持续地翻动

用手中的一小截枯枝

去误导一只蚂蚁归巢的路

画出的轨迹却让自己心疼

半山腰上，那几户灰墙白瓦的人家

在我抬头的一瞬

升起的炊烟更像旗帜

冬至

坐得久了，如果不是把

冰冷的手放在额头

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这是冬天

我猜想，一尾深谙修炼之道的鱼

正经过我的身体，安静地伏在

安静的水底

这是2020年冬至日的下午

阳光暖暖地照上窗帘

我的岳父躺在肿瘤医院的病床上

另一尾鱼

也正经过他的身体

今天过后，白天将一天天变长

已然是更接近于

一场正式的狂欢，不能再等了

我们都得起身，将自己的身体

挪出阳光的阴影

你

你从高速公路上下来的时候

天色正在变暗

落日是你翻过的最后一道栏杆

军绿色的背包

闪着金色的光芒

我们喝酒，说今年的经历

说这些年的经历

盘中的鱼骨渐渐失去形状

夜色包裹住我们

越黑，我们的坐姿越周正

你醉了，指着村东头的

一轮圆月说：你外省的情人

就像这样，那么多光

没有一面镜子

立春

其实我们并没有过多地沉闷

堂屋里，我们喝酒

大声地讨论着一些什么

我的岳父从我们身侧穿过

深陷的眼窝标示着一种逝去

这个已是肝癌晚期的老人

曾坐在我们中间

有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是一个该怎样记起的夜晚

一些消息压着我们喘不过气来

另一些消息却让我们温暖

我想的是：多年以后

当我们再想起，那时候的悲伤

一定比现在多一些

小雨是从昨夜真正开始的

送我书信的人在天亮时走失

他对我说了那么多话

门前桃花没有开

杏花却早已落了一地

父亲准备了两套雨衣

前路泥泞

上香的庙宇此刻已在雨中

苦等了一夜。一整夜我都在心里

构思着向众神祈祷的心愿

雨在窗外一直下着，那么小声

深怕吵着一个

在黑暗中规划未来的人

在春天里打量人间

还未发芽的树枝或许早已枯死

它们停在半空

像一个人欲言又止

空旷的田野挤满

在春天回来的人

昨夜太黑，一盏在门口亮着的灯

显得格外阴沉

更多时候，我们更适合呆在暗处

人间是个偌大的舞台

从上面下来的人

脱衣、卸妆，然后平静地

坐在观众席里

光

黄昏后，光线一点点暗下来

我的岳父站在村口的池塘边

出神地看着远方

立春后的晚风暖和了很多

仿佛一个催他回家的人

突然间放轻了语气

远处的村落被天光圈好了

一个黝黑的轮廓，偶尔有焰火

升腾起来，在半空中炸响

岁月在此刻郁结成一声叹息

除夕夜已经很近很近了，我们的愿望

就要实现。天上的星星次第点亮

那个站在池塘边上，病入膏肓的老人

一点点熄灭自己，像一颗

正在走远的星星

古老的祭奠

除夕的夜晚，当鞭炮和冲天的焰火

渐渐平息

你会看到一小团灯火

走出村口，向村外的枯草滩走去

我至今还是不能理解

父亲年复一年所坚持的

这种古老的仪式

我们点燃带来的纸钱

顺便刻意地点着一些荒草，父亲说

这是烧给家族孤神野鬼的东西

越是欢庆的时候，越不能

忘记他们

漆黑的夜晚，当眼前的火光熄灭

远处村庄的灯光渐渐凸显

那是我们刚刚出走的地方

看起来有隔世的遥远，抬头望去

头顶的星群同样神秘温暖

那一刻，我知道，这是我今生所能领受的

最好的爱的教育

建筑工人

七月的太阳更像个

往远处浓荫里添墨水的匠人

鸟鸣比天空清澈，我的头顶

只有少存的几朵浮云

我们站在在建高楼的顶处

像是被这个城市特意托举起的

一部分，我们有时骄傲

自己是一群离太阳最近的人

有时随意地抖落

落满身上的新鲜雨水

有时回到地面，像落于地平线的太阳一样

带着黄昏耀眼的光斑

不止是传说

如何在炎热的夏日

依然保持冰冷的体温

阳台上

你指给我看清晨的日出

纵情的鸟儿在电线上跳跃

你手指的弧度接近于一次传说

香樟树冠连成的海浪

我是岛，或者你是

那一杯清茶还在等待它的主人

浮浮沉沉的样子已泄露出

它苦涩的身世

没有退路可以让我们造

通天的阶梯

野草勤奋，长满荒芜的大地

却让大地变得更加荒芜

旁白

暴雨过后，空了的天空

飘向更远的高处

那个在旧篱笆上晾晒衣服的人

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

我的母亲

流水的声音更像

逝去者的遗言

我伏在岸边的栏杆上

分辨着夹杂在其中的沙子

如果有一天我见到你

我会把今天的故事说给你听

说苘麻的花朵无人在意

说我在等它的秸秆老了

结一根断肠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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