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也该有历史博物馆
↑点击收听↑ 文/张光直 播/小新
我这个学古代史、考古学的学生，每到一处必先去参观当地的历史博物馆；每次旧地重游，头一个重游之处也必是当地的历史博物馆。
我总觉得从一个地方的历史文物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文化精神，而且从一个地方对它自己历史文物的处理可以看出它对自己的历史、文化的态度和价值观念。
今年8月我在台湾各地又参观了好几个博物馆；这里面有的还是初见，有的是老朋友了。
这次“博物馆行脚”所得的一个深刻印象，是国家性的博物馆与地方性的博物馆在规模上与在“现代化”的程度上彼此之间强烈的对比。
国家性的博物馆好极了，与世界上第一流博物馆比较起来毫无逊色。地方性的博物馆则很可怜，屋子里热、蚊子多、灯光暗，而它里面价值连城(至少是文化价值连城)的文物很少得到适当的维护。
前一类的博物馆以国立故宫博物院为最。这个博物院藏品的价值是不必说的了；在我所看到过的中国美术考古博物馆里面，专从藏品来说，尤其是以书画、瓷器和珍玩来说，是没有一个地方能相比的。
国家为了这批藏品在展室的设计与装备上不遗余力。台湾的民众有这个博物馆可见是十分幸运的；外国的游客看了这个博物院便没有白来台北一趟了。我在这里好像是为故宫博物院写广告做宣传似的，其实不用我说大家都已知道。
所以政府花钱在这个博物院上，我要说是很值得的。
可是后一类即地方性的历史博物馆也值得国家花钱：由于它们基础薄弱，因此更需要政府花钱来扶持。但在这方面我们似乎十分吝啬、十分小器。
地方性的历史博物馆有以汉人文物为主体的，有以高山族、平埔族和他们的史前文物为主体的。汉人的文物在社会上应该比较受重视；数年前文建会审定的一批“一级”古迹，如台南赤嵌楼等，便都是三百多年以来汉人移民台湾所遗留的。
但是我还没有看到过一个像样的以汉人历史文物为对象的博物馆。这里所说的“像样”是指房屋设备的条件以及陈列的安排而言，并不是指文物本身。
例如鹿港的民俗文物馆和台南的永汉民艺馆都有非常丰富的传统汉人物质文化的代表；鹿港的民俗文物馆更有一座宏丽的建筑做为馆址。
但这些博物馆都谈不上文物的保存和现代化的陈列，更谈不到维持恒温恒湿。夏天去参观的人在炎热的温度与蚊虫的压逼之下也谈不上仔细欣赏研究。
我相信把这两个博物馆加以“现代化”所需的款项，恐怕不需故宫博物院建造维持费用的百分之几罢。
上面说过，故宫博物院是个伟大的博物馆。我在这里却无法回答故宫博物院与鹿港民俗文物馆或台南永汉民艺馆哪个更为重要这个问题。
从表面上看，两者根本不能比较：一个是中央皇帝宫廷中的收藏，一个只代表边区比较中下层人家的物质文化。
但对研究台湾史的人说来，“天高皇帝远”，皇帝的东西虽然富丽，但与我所欲研究的地方乡土史不关宏旨。如果我们想了解17到19世纪中国的一个地方乡镇中士绅和农民家庭中的生活，地方历史博物馆的价值更大。
再从历史博物馆的国民“认同”上面所扮角色的问题上说，认同有不同的层次：一个地方的国民在最直接的一层是要对地方乡土文化来认同的，然后一层层逐渐上升，最后到对中原文化、对宫廷艺术的认同。
从这个意义上说，故宫博物院是极为重要的，而地方性的历史博物馆也是极为重要的。
至于高山族、平埔族，与史前考古学的博物馆，我所知道的官方博物馆有三个比较大而且重要的，即省立博物馆、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的标本陈列室，与台大人类学系的标本陈列室。
由于光复以来高山经济的急遽发展，传统的高山手艺已逐渐被现代工艺所取代，而传统的工艺美术品现已所存无几，而这几个博物馆的藏品(有的是自日据时代便陆续入藏的)可以说是台湾所拥有的一批有全球第一等学术价值的文化资产。
可是我们的博物馆对这批“无价之宝”是怎样照顾呢?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去年迁人新馆，它的高山族和平埔族的文物得到了现代化的维护条件，令人非常欣慰。
反之，台大人类学系的标本室虽然有教授们的悉心照顾和研究，却因缺乏经费，没有专人管理，更谈不上现代化的维护。
其中用石头陶土作的器物应该还能保存下来，但木头、竹藤、织布等原料的工艺品，如果不赶快移入恒温恒湿防虫的设备，恐怕几年之内便会遭受到无法挽救的损失。省博物馆的藏品也是极为珍贵；它的保存情形我不熟悉。
十多年前去看时，情形与台大相似，如今不知有所改善否。
与土著民族学博物馆有关的还有把考古遗址保存下来的陈列室或附带的博物馆，如北京的世界闻名的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西安的半坡博物馆和临潼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
近年来发掘中的台东卑南遗址，规模大，遗物丰，学者屡有在原地建造博物馆之议，希望能早日实现。
此外，如台东的八仙洞、台北市的圆山、台北县的大坌坑等遗址，在台湾考古学上有重大的学术价值与历史意义，也值得保存、陈列。
地方史是中国传统史学的基层，而台湾的地方史在中国史学上要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因为台湾地方史的资源是特别丰富的。
中华民族是一个多元的民族，而其中的汉族也是一个多彩多姿的民族。我们的历史博物馆也应当反映这些个事实，在我们下一代青少年的教育上才能正确地强调各个民族的共同贡献与各个区域各个地方的重要性。
在故宫博物院我们该花大钱，在地方性的历史博物馆我们也该花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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