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东道西南小街 (六):东堂子胡同

东堂子胡同以前叫堂子胡同,满清时期,堂子是皇族的神庙,凡是出征打仗、新年天等大事都要先祭拜堂子祈求保佑,堂子原址在南河沿南口东边贵宾楼饭店位置。东堂子胡同的堂子和满清皇族的堂子是两码事,东堂子是明朝时的妓院,那边是祭神,这边是妓女。

堂子是妓院的旧称,用“堂子”命名胡同,想必古时候花街柳巷热闹非凡,离东堂子不远的金鱼胡同西口对面也有一条堂子,为了便于区别,便有了几百年历史的东堂子和西堂子。宣武区南横东街南边儿有条南堂子,菜市口大吉片那块儿有北堂子,西城有西单堂子,崇文门外东花市大街南边儿还有上堂子和下堂子,而东堂子胡同东口对着赵堂子,我没算过北京到底有多少条“堂子”,就这几条至今也没捯明白。

说来奇怪,我在南小街附近住了十来年,居然很少走过东堂子胡同,从小街儿去东单经由西总布和外交部街习惯成自然。对东堂子胡同熟悉起来是因为一次偶然路过,看到一些风雨沧桑的老屋,才开始有兴趣去了解它。

从小街进东堂子胡同东口,很显眼地看到南侧有座红色砖墙和红色瓦楞铁两面坡顶的三层洋楼,这是中国现代医学先驱伍连德的故居。

1910年底,东北大肆流行鼠疫,死人数万,清政府派英国剑桥医学博士伍连德到东北领导防疫。伍连德不负朝廷重托,到达疫区深入调研,采取多种防治措施,不到4个月扑灭了这场震惊中外的特大流行鼠疫,避免了一场世界性的灾难。这年伍连德才31岁。

伍连德名扬四海的第二年,成为东堂子东口著名建筑设计师华南圭设计建造的洋楼主人,直到1960年去世,楼房捐赠给他亲手创办的中华医学会。

伍连德生前恐怕想不到他无私捐献的洋楼几十年后的境况。三十年来,北京城肆无忌惮地拆迁,时至今日拆无可拆,这才想起老建筑是古城瑰宝,忙不叠地将漏拆的保护起来,但是伍连德故居这座具有文物价值的百年老屋,至今没有得到有效维护。我去过几次,老楼似乎没人管理,到处黑乎乎地像烟熏火燎过,残破的楼梯和地板咯咯吱吱每一步都担心漏下去,所有公共空间都塞满黏糊糊的破烂。住户们心安理得,视而不见,我离开时,一家白色绣花门帘里传出好听的佛教音乐

与伍连德故居遥相呼应的是胡同西口北侧,中国最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故居。

听说蔡元培故居对外开放,我专程去过,在东堂子走了几个来回居然没找到。最后一次去时才发现,原来在胡同尽西头北边,一排不起眼的倒座房辟出的非正规小门里,按照当下说法属于开墙打洞范畴。

蔡元培故居现在是东堂子胡同75号,以前是77号的东跨院。77号广亮大门雕梁画栋,三进院的后罩房改建成三间一启的“王府门”,里面是八十年代崛起的宫廷菜新锐厉家菜馆。75号蔡元培故居身后是华丽的励骏酒店,“故居”在高楼大厦下苟延残喘。

蔡元培租住跨院的5间倒座南房和后院北房西侧的两间平顶偏房。五间南房用来接待宾客,两间偏房陈设简朴,是蔡元培的书房和卧室。75号中院闲人免进,是77号院“厉家菜”的一部分,实际上中院与“故居”也本无关系,蔡元培由外院到后院走的是中院东厢房后身的夹道。据说为了方便游客游览,实际是防止游客进中院探头探脑影响人家菜馆生意,夹道东边像模像样地添建了一道游廊,小院档次提高不少,却完全改变了“故居”原貌,不觉让我想起植物园里的黄叶村。一个整体的村落荡平以后,凭想象而来的十几间房屋突兀那里成为曹雪芹故居,无论如何难以和西山脚下晚年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贫困窘境联系起来,反倒觉得假如可能,倒是个休闲养生的好地方。

北京24中学在东堂子胡同中段,长约三百余步的围墙枯燥乏味,我似乎明白了当年和东堂子缺乏互动的原因。

24中学前身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创建的大同中学,民国时期是一所颇具影响的学校,与贝满、育英、汇文等校齐名,我父亲就是从这所学校出来走进了大学,家里以前还收藏着大同中学的校徽,记得是铜制深蓝色倒三角形小牌牌,小时候我还一直以为这所学校在山西呢。

大同中学原址是石大人胡同(外交部街)清初摄政王多尔衮后裔的睿亲王府。坐吃山空的王府后人民国时终于穷困潦倒,将府邸抵押换钱度日,后因无力偿还债务王府拍卖,成为北京大学的一群师生创办的“北平私立大同中学”校址。建国后,大同中学改为北京第24中学,学校一分为二,校舍搬到东堂子胡同,原址新建外交部街中学。上世纪末,外交部街中学(124中)撤并到24中,两校合二为一,24中校门又回归外交部街。(见笔者《外交部街》)

东堂子胡同最为著名的莫过于清朝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外交事务的专门机构。

总理衙门旧址是清朝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府。闹太平天国那年(1851年)领命去湖南围剿,没想到打输了,被咸丰皇帝革了职,府邸没收改做铸造硬币的铁钱局,没几年铁钱局撤销,1861年成为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创建伊始非常廉政,从筹备到正式办公仅用了50天时间,院内门窗都是公务人员自己动手糊的。衙署开业初期虽然因陋就简,但是管得宽权力大,逐渐显山露水,改名外务部后,跃居六部老大,“部领导”薪水丰厚,全然不是创建初期办公经费窘迫之时了。

民国初期改外务部为外交部,搬到石大人胡同迎宾馆。建国后公安部接收东堂子胡同总理衙门旧址,大拆大建成公安部人民来访接待站。据说仅余大门和一座小院。现在一堵不好看的围墙挡住了衙门口,透过墙头可见五间倒座南房和大门脊顶,这个在封建王朝曾经向全世界开放的院子,现在被公安部“屏蔽”了。

“总理衙门”东邻的47号是清末官办外语专科学校京师同文馆旧址。同文馆隶属总理衙门,初时招收八旗子弟,后来向社会和汉人开放。学校设多种语言和学科,以培养外语翻译、洋务人才为目的,光绪二十七年并入京师大学堂,改名京师译学馆,仍为外国语言文字专门学校。上世纪80年代拆除,原址改建六层公安部宿舍楼。

1941年12月,日本军队偷袭美国太平洋的军事基地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这一年,协和医院被日军查封成为兵营,医务人员集体“下岗”。儿科主任诸福堂和儿科医生吴瑞萍、邓金鍌一合计,决定创办北平私立儿童医院。转年2月,儿童医院在东堂子胡同31号,吴瑞萍家一处小楼开始准备,4月4日是当年的儿童节,北平私立儿童医院正式成立。这所医院就是现在北京儿童医院的前身,新中国第一任儿童医院院长正是诸福堂。

东堂子胡同31号(旧门牌13号)二层小楼是协和医院医师吴瑞萍家祖产,可惜2005年被拆除。 50年代初,北京市领导找到诸福棠,就创办儿童医院征询他的意见。诸福棠、吴瑞萍、邓金鍌何等聪明,当即把他们创办的儿童医院捐了,当年“六一”儿童节,北京市政府欣然接受献礼。接着,在著名建筑师华揽洪设计的南礼士路新儿童医院开工。1955年6月1日北京儿童医院落成,诸福棠被任命为该院院长。

与诸福堂、吴瑞萍、邓金鍌创建北平私立儿童医院的同时,同样被逐出协和医院,住在东堂子胡同25号(原门牌10号)的林巧稚也在小院挂起“医学博士林巧稚医师妇产科”私人诊所的牌子。

林巧稚一生没有结婚,却亲自接生了5万多婴儿,因此有“万婴之母”、“生命天使”和“中国医学圣母”等尊称。林巧稚居住的东堂子胡同25号在协和胡同北口斜对面,一座四面带回廊的小四合院,虽然现在院内插建了房屋,但依然看得出小院的精巧别致,现在是建国门街道外交部社区消防工作室。有些作者妄断东堂子胡同东口10号是林巧稚故居,明显人云亦云不求甚解,误导了慕名前来拜谒的读者。1965年北京街巷整顿重新规划门牌,东堂子胡同老门牌10号调整为25号,而东口的新门牌10号与林巧稚故居丝毫无关。

南小街的每条胡同有着各自不同的特点,东堂子胡同不像史家胡同大宅门里高官显贵,也不像什方院胡同曲折幽深小院孤芳自赏,东堂子胡同集中了一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的顶尖人物。

3号院住过北大教授、考古学家阎文儒;27号民国时期是华北水泥公司琉璃河工厂厂长季周时寓所,建国后成为建材局宿舍,住着混凝土技术专家黄大能和硅盐化学家吴中伟;29号是50年代中国男篮教练陈文彬祖宅;45号居住过著名剧作家、物理学家丁西林;51号是著名文学家沈从文居住了30多年的故居;书法家、诗人沈鹏八十年代住在59号;55号是著名史学家史树青祖宅。

东堂子胡同仅有南侧的协和胡同一条支巷通往外交部街,第一次穿行这条小胡同我还奇怪,以为它和协和医院有什么渊源,后来才知道这条胡同以前叫蝎虎胡同,1947年改做协和胡同,大概因为谐音又距离协和医院较近的缘故吧。

协和胡同确如一只弯曲的壁虎,两侧的死胡同宛若四肢,东侧后肢6号院里有幢显眼的德式洋楼,它是华南圭在1930年为自家建造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华家没住多久便回到无量大人胡同的老宅,洋楼后来归谁所有不得而知。建国后洋楼长期被北京市列为优秀现代建筑来保护,近几年又进行了维护,虽然楼体色彩有了大的改变,但依然感觉得到它的巧妙和精美。现在洋楼院门紧锁,楼前长满青苔,看来已闲置很久,正如华家莫名其妙地搬回老宅一样,房屋管理部门令其长年闲置也实在莫名其妙。

状同壁虎的协和胡同首尾相接热闹的东堂子和外交部街,自身却是极其幽静,几百年来默默注视着堂子里人来人往,尖尖的尾巴悄悄甩向了外交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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