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魂(十九)

有声文学《山魂》

根据杨金荣同名小说改编

《山魂》

十九

新媳妇一进门,二平、三胖和有根就开始张罗着炒菜,二平掌勺,三胖和有根打下手,刺鼻的的油烟呛得几个人又流眼泪又打喷嚏,尤其是二平守在锅口,呛得鼻涕、眼泪不知溅到锅里多少,但炒出的菜却是扑鼻的香。二厨房是熬菜蒸糕的地方。老丑、山娃他娘和壮生、树叶媳妇她们一伙女人,就和帮忙的一伙大老爷们儿将风匣拉得山响、火烧得贼旺,忙乎着烧水熬菜蒸糕。

最忙乎的还算总管德茂。他安顿好新亲,还得和抢亲的人们赎东西,招呼跑腿端盘子的小伙子们安桌子、上餐具、上菜,忙得老汉一头水一头汗。

到日头正午时,宴席正式开始了。盘算着坐席的山民们,有的干脆早起就没舍得吃饭,早就在墙根底站着,有点等不及了。一听说要开席,就前呼后拥、有说有笑地拥入留根家前后安席的人们家里,风卷残云般地消灭起了一年难得遇到一回的绝好的美味佳肴。

于是,菜香、酒香、喊声、叫声、说笑声,弥散了整个大雪笼罩的村庄。

喝酒喝得最红火的是老丑、山娃他们几个和留根光屁股长大的楞小伙子们,喝得最惨的当数留根这个准新郎。他和守贞到新亲桌、长辈桌敬完酒后,已经头重脚轻;临了,叫老丑、山娃他们拉住,你一杯、他一杯,灌了个三魂出窍、六魂生烟,不一会儿竟被灌得嚎啕大哭。老丑、山娃他们知道,他又想起了苦命的老娘月娥,还有和守贞的曲折经历,所以伤心难过,大伙也就不敢灌他了。最后,一伙人硬让老丑把他送回家去。老丑把留根送到家门口时,惦记着桌上的酒菜,就没再往家里送他。

那边,等了半天没见新郎人影的一桌新亲,以为留根还和老丑、山娃他们猛喝,怕他喝多了,就让人去找他。老丑、山娃他们这才慌了手脚,知道留根竟没有回去,一帮人赶紧停杯,分头去找。哪知找了东家找西家,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竟然不见留根的踪影。老丑回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冲众人说:“我知道他去哪儿了,跟我来。”说罢,就飞也似的向蛤蟆沟方向跑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一群人,只能紧随其后。

等大伙跟着老丑跑到蛤蟆沟背坡时,发现留根竟然双膝跪在母亲月娥的坟上,哭得眼泪鼻涕满脸,崭新的新郎服装滚得面目全非,月娥坟头的供石上,还整齐地摆着点心、菜肴……

慌得众人赶紧上前,连拉带拽,将留根往家里劝。

毕竟,今天是留根大喜的日子,作为新郎倌的留根,竟然喝多了一个人跑到坟地上哭天喊地,这在靠山村还是有史以来第一回。

但人们事后都说,留根这是心里憋屈得厉害,才想起去哭他老娘,找他老娘诉苦。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在经历了新婚的激情和甜蜜后,留根和守贞的生活逐渐恢复到了平静和平凡。这时,已经过了立夏,快接近小满了。小满前后,正是农村安瓜点豆的大忙季节。为便于春耕,满富和留根爷儿俩的地是没有分开种的,这也是光宗和俊芬的主意。毕竟,满富还是十里八村的种地老把式。但吃饭却爷儿俩各做各的、各吃各的。因为人过六十讨人嫌,尽管守贞和他的父母坚持让满富和他们小两口共同伺弄那几十亩地,但却不赞同他们再在一个锅里搅稀稠了。留根和守贞毕竟是小人家了,守贞手里有不少私房钱,小两口平时想吃啥就可以做点啥,满富只要和他们种好地就行了;再说,守贞也嫌满富寒碜。

但这却苦了满富和留根爷儿俩。平素就惯成好吃懒做习性的守贞,是绝对不愿意也不可能下地干农活的。留根不好强求,就让守贞每天在家做饭,他地里回来后,可以立马吃上热乎饭;再说,做多了,自己还可以给老爹送点,免得那么大岁数的老爹累上一天,回来后还得做饭。

但守贞连这点儿都做不到。

每天当太阳还没有露头的时候,满富和留根爷儿俩就已经套上牲口,驾起犁犋,到地里去耕作了——庄户人种田,各有各的时令,误了时令,也就误了农时,以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但守贞却在爷儿俩下地干活老半天,还赖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往往再重回梦乡好几次,太阳老高,晒着了屁股,才不情愿地穿起来,当紧的事照例是洗脸漱口、搽油抹粉,完了后地不扫、家不整,就急匆匆上街,与那些平时和她一样,懒着个屁股、东手不拿西手不捏的小媳妇们,坐在当街的大石头堆上,张家长李家短地聊天、晒太阳。直到日头正午,大部分小媳妇们,还惦记着回去给在地里干活的男人们做饭,但守贞却毫无这种想法,坐累了,聊困了,阳婆婆晒得舒坦了,才想起回家,回到家,也不想着给留根做饭。有时,连自己的饭都不想做,就干脆到娘家好赖捡现成的吃一口完事,根本不管自己的男人饿不饿、累不累、吃上吃不上现成饭。

这就彻底苦了留根爷儿俩。每天,当留根和老爹从地里累得灰头土脸回来后,摸摸灶膛冰凉冰凉,找找守贞又人影不见,那火就“腾腾”地往上蹿。没办法,想起同样是饿肚子为自己“打长工”的爹,留根只好揣起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到老爹那里爷儿俩糊弄着做些利手饭,好歹吃一口,再返到地里干活。

窝心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地快种完的时候,守贞的肚子竟然慢慢地大了起来

人说头胎孩子要娘的命。尽管守贞打过一个胎,但这次肚皮渐鼓时比起村里其他怀孩子的小媳妇却闹腾得尤其厉害。先是接长不短的呕吐,继而是吃了酸的想辣的、吃了辣的想酸的;随后,人又慢慢发胖,不但走路不利索,就连人也是越来越懒,越来越娇气。这就越发苦了留根,每天除了累死累活地种地,还得回家烧火做饭,伺候要死要活的守贞,听任他的摆布,有时还得给守贞到乡里买零食,搞得留根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好在别人早就劝过留根,女人怀孩子都是这样子,留根这才稍感慰藉。

但隐隐中,他有一种疑惑,他搞不清楚,成家没几个月,守贞的肚子竟然这么显,闹腾得竟然这么厉害,想想结婚前守贞和鬼精灵的往事,留根后背就起鸡皮疙瘩。

因为这种隐隐约约的疑惑,留根的脾气竟然一天比一天古怪了。这种古怪,好像是谁欠了他几斗黑豆,心中的怨气无处发泄,久而久之,这种脾气越来越令常人难以理解。犁完地扛着犁犋回来,犁铧碰了屁股,他就把犁铧砸烂;锄地不小心让锄头不小心碰了脚趾,他当下就把锄头摔断;有时自己一人做饭时,饭欠火没蒸熟,他当下就把笼屉连饭挂在墙上……但气归气,他绝对不敢对守贞发火。一则守贞成家后就成了穆牛头,不冲她发火她还常找茬;一发火,说不准自己的祖宗八代,又得让她骂个底朝天。说不准自己的老爹,又得心惊肉跳好几天。再则,俊芬一再警告他,怀孩子期间,绝对不能惹守贞生气,否则动了胎气,绝对和他没完。

守贞照样逍遥自在地游来逛去,每天 挺着大肚子东街走西街串,好像是给留根立了多大的功劳。其实她心里最清楚不过,肚里的孩子说不准真不是留根的,搞不好老实可怜的留根,就是替鬼打了长工。但她在不肯定的情况下,装也得装下去,反正自己到时是孩儿他娘,这一点千真万确,一点也假不了。

快到八月十五时,正是庄户人大忙的季节,守贞却要临产了。这让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灰头土脸的留根多少有点措手不及。但事从紧处来,留根还是将田地、场面上的活推了又推,早早和接生婆打好了招呼。

离八月十五还有两三天的时间,家底厚的人们,早已开始准备打月饼了,村子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月饼香味。这个时候,守贞终于要生了!一个无辜的、不知将来要承载多大苦难的小生命,眼看就要在靠山村诞生了。

守贞坐月子那天,留根早早就将接生婆接到了家里,诈诈唬唬的俊芬也早早准备好了接生用的东西。孝贤、老丑媳妇几个平时和守贞走动较近的也早早过来,烧水的烧水,打杂的打杂,人人都期盼守贞能生产得顺顺利利。毕竟,头胎是最危险、最难产的,搞不好,孩子大人都有危险。村子里过去就有因头胎难产而失血过多死去的小媳妇。

留根作为大男人,接生的屋里是不允许进的,只能焦急地在外面等待,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临近正午,守贞才从低低的呻吟逐渐转为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这喊叫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揪心揪心的,让在院里坐卧不安的留根又着急又心疼。这时他才对女人们的苦难多了些理解,起先对守贞的怨气,消了一大半。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和守贞的大呼小叫中,突然“哇”的一声,嫩嫩的婴儿啼哭声从房内传出,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一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终于平安降生了。

喜得个留根像凭空捡了个大元宝,箭一般蹿到屋里。

隔天,留根家的窗玻璃,已经被留根用刷墙用的白土子刷了多半个,墙角上也挂上了随风飘扬的红布条子,靠山村的人们知道,前几年还是小屁孩子的留根,已经成了孩子他爹。

当了爹的留根,手中的活更多了,人更瘦了,瘦得不到三十岁的大小伙子,黑干黑干的像小老头。除了照料守贞的月子,还得抓紧时间收秋。好在农村的乡俗,娘是伺候闺女月子的最佳人选,俊芬自然就过来了。一是对闺女知根知底、知寒知暖,得心应手;二是“监视”女婿,月子里,小两口得坚决忌房,否则,现在不节制,日后落个病痛,是闺女一辈子的苦楚。

但守贞却是懒老婆坐月子——一摊半炕。每天孩子的吃喝拉撒,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天天像病娘娘一样窝在炕上,俊芬和留根就走马灯似的围着她和孩子转。一天四顿的小米粥,是俊芬应尽的义务,按老习惯,月子里多喝些小米粥,一来是给闺女补营养,二来是可以多下奶,保证孩子吃饱吃好。好在靠山村谁家媳妇生了孩子,村里的人们都会送红糖、鸡蛋之类的营养品,守贞的吃食自然不用发愁。苦的倒是留根,除了每天家里家外忙乎外,还得浆洗孩子换下来的花花绿绿的脏兮兮的屎布尿布。这些东西,俊芬是懒得洗,也绝对不会给洗的,只能落在留根身上。留根稍微有点顾不上,俊芬和守贞娘儿俩就呛他:“你是孩子他爹,你不洗谁洗?”将得留根毫无办法,只能每天像搞展览一样,将洗干净的屎布尿布挂满院子里用来晒衣裳的铁丝。

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一天天长大,白白的脸蛋,黑黑的眼睛,煞是喜人。俊芬就给她起名叫福娃。但看过福娃的人们都说,那脸型,那小眼儿,咋看咋和差点在靠山村丢了小命的鬼精灵有点像。

留根当然没有注意这点儿。每天累死累活,他根本没时间去细端详这些。

但靠山村的人们,背地里却常说:留根这是时也来了,运也来了,娶了个老婆肚也来了。

冬天说到就到。

八月十五一过,当飘飘洒洒的大雪将靠山村捂了个严严实实,桦皮岭和蛤蟆沟的沟沟岔岔也都披上了迷人的冬装。放眼望去,山白了,树白了,房子白了,大地也白了。仿佛一夜间,所有的生灵都被施了催眠术,一切都沉寂在银装素裹中。

天下十三省,冷不过桦皮岭。也许是地处漠北,位于桦皮岭脚下的缘故,靠山村的冬天,出奇的寒冷。刚数九,呼啸的西北风便裹着毡片似的白毛雪,从蛤蟆沟西头刮到东头,像发疯的咆哮着的猛兽,把天地间搅得白茫茫一片。太阳也像冻死鬼一样,裹着头,缩着尾,躲在铅灰色的云团里懒得出来。只有光秃秃的大杨树,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发出“咝咝”的声音。寒冷的冬天,靠山村家家关门闭户,路上除了早早上学的孩子们外,人迹罕见。

日里,是坝上桦皮岭一带村民们最消闲的季节,也是最无聊、最让人坐不住的季节。在这样的小山村,野蛮大于文明,落后胜于贫穷,大体上还处于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赌的落后状况。于是,耍钱就成了冬日里人们的最爱。否则,漫长的冬季,是最难熬的。反正总不能像猪一样,吃了睡,睡醒了爬起来再吃吧。

其中,尤以靠山村为胜。

一开始山民们小打小闹,到后来越赌越大,久而久之,赌博盛行,声名远扬,靠山村成了远近闻名的的“大赌窝”。不但本村人沉迷其中,而且后来外村的赌棍们也慕名而来,把个冬日里死气沉沉的靠山村搅得乌烟瘴气。许多人因此陷入越赌越穷、越穷越赌的怪圈之中。

口外人赌博五花八门,但不外乎押大宝、掷骰子、推筒子、砸金花、打百分等。赌具无非是宝棍儿、麻将和扑克牌之类。平时,不带输赢、彩头的,绝对是没有刺激和吸引力的,彩头小了是娱乐,彩头大了,也就成了赌博。天天沉迷其中的人,自然也就成了赌徒。

靠山村的许多人,都是逐渐从娱乐发展到赌博、从老实巴交的山民发展成为分毫必争的赌徒的。

靠山村的赌博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村里西头住的存财祖孙三代,就是靠山村赌博盛行时期的赌棍世家。存财从他爷爷、他爹那辈,冬闲了一立起碌碡,就是靠山村最活跃、最不分白天黑夜的赌棍。每年操劳多半年,剩下的积蓄,大多扔在了不分昼夜的赌博中。到了存财这一辈,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音频剪辑:孙建光

微信文稿编辑:仁杰 燕茹

图片制作:王琦

广播剧《山魂》主题曲《坝上情》

作词:张峰 作曲:杭鹏飞 演唱:孙小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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